没完没了地装卸作业看得腻烦了,父子二人缓缓移动脚步,走到可以同时看见“珠莲号”船尾和下边苏联船船头的地方。
和热闹的船头相比,“珠莲号”船尾低矮的楼顶不见一个人影。朝向四面八方的赭红的通气孔,堆得乱七八糟的废旧物,铁箍锈蚀的古典式的酒桶,绑在白色栏杆上的救生袋,各种船具,盘卷的钢缆,红褐色帆布下边露出的救生艇白色船舷上的美丽而细白的皱褶。……还有,巴拿马国旗旗杆底部尚未熄灭的古老的提灯。
这些都和构图极为复杂的荷兰派的静物画十分相似。在大海阴郁的光线里,各种物象满含忧愁,仿佛都在午睡,遂将那徘徊船上的长久倦怠的时光,以及那不让陆地人见到的船的耻部,都在这小睡中展露无遗了。
另一方面,载有十三座巨大银色起重机的苏联船,高耸着黝黑的船首紧挨着这边。从巨大的铁索锚眼里流淌的红锈,用它流离而下的暗红的蛛网,细致周密地装点着船舷。
将这两艘船连接在陆地上的缆绳,各自牵系着两块雄大的风景,各有三根互相交叉,毛拉拉的,满满垂挂着马尼拉麻的胡须。这两艘船犹如兀立不动的钢铁屏风,从间隙里可以窥见海港繁忙不息的情景。船舷边排列的废旧黑轮胎的小汽艇,白色流线型的巡逻艇,穿梭往来,每当这时,航线临时改作平滑的水路,激荡不安的黑水也暂时平静下来。
透回忆起假日独自去参观的清水港的景象。那一次,仿佛自己心中有某种东西被掏了出来。他接触整个海港从无限广阔胸膛里涌出的叹息,还有那钢铁引擎的不绝的轰鸣,以及响彻耳畔的人的叫喊,同时品尝到压迫和解放两种不同的滋味,充满了快活的空虚。目下同样如此。但身边的父亲是个累赘。
本多说道:
“浜中家女儿的婚约,是开春时解除的,现在看来,反倒好了。你也可以一门心思用功读书了。看样子,情绪也得到了恢复,所以现在想和你聊聊。都怪爸爸不好,轻易上了他们的当。”
“不必再提了。”
透打心里感到厌烦,他的回答多少含着一些少年的哀愁和豪爽。但本多并未因此而退缩,他的真正意图不是道歉,而是下边这个一直未能找到机会向透提出来的问题:
“那姑娘写出那样的信,看来多么愚蠢啊,打一开始我就知道他们是冲着钱财来的,本来想马虎过去算了。谁知小姑娘嘴里说的那样露骨,不管怎么说都是挺叫人扫兴的。父母都在为女儿辩护,介绍人看了那信,一句话也没说。”
自从发生那件事之后,做父亲的一直闭口不提。今天一旦说出来,便毫无顾忌地滔滔不绝。这使透很恼火。因为透从直观上觉察,正像父亲欢迎他同百子订婚一样,父亲也同样欢迎这门亲事告吹。
“不过,凡是登门提亲的不都是如此吗?幸亏百子老实,使我们得以及早下手,这不是很好吗?”
透回答。他双肘支撑在海港大楼的栏杆上,也不朝父亲瞧一眼。
“所以我也认为很好嘛。不过,也不能因此而气馁,这期间,还要物色更好的姑娘呀。……但是,想到那封信……”
“那封信为何直到现在还念念不忘呢?”
本多用自己的胳膊肘轻轻抵了抵透的胳膊肘。透仿佛被骸骨触到了身子。
“那信是你让她写的吧,对吗?”
透并不感到惊讶。他想,父亲早晚要提出这个问题的。
“要是真的,又怎么样呢?”
“不会怎么样。我只是觉得,你学会了料理人生的一种本领。不管怎么说,这做法很阴暗,丝毫不显得幼稚。”
这话激发了透的自尊心。
“我也不希望人家把我看成个幼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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