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遭遇过什么?
你想知道吗?
不,一点也不想。
露比开始有点讨厌光。
他觉得灯光很刺眼,或许是因为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在黑暗中,让他产生了生理上的眷恋,每当灯光亮起反而会心生反感。
今天也没有任何改变,水、食物、救援,全都没有。
无论他如何保持体力,饥饿和干渴还是尖锐地取代了其他所有感觉,因此他会觉得灯光刺痛了眼睛,觉得和椅子接触的肢体隐隐作痛,觉得虚弱晕眩,觉得身体每一个需要养分的器官都在传递危险信号。
不过肉体上的煎熬让他的精神格外亢奋,所以虽然他讨厌灯光,还是很高兴迎来一次新的对话。
“今天是我的故事。”露比问,“你在听吗?”
回应来得很快:“我在。”
微笑在唇边绽开,干裂的伤口流出一丝鲜血,露比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血的味道一如既往地像生锈的金属。
“今天你也有空陪我聊天。”
“我觉得你应该省下点力气……为了你自己考虑。”
“省下力气我就能活下去吗?”
“你知道我不会回答这个问题。”
“是我的错,这个问题超出了我们的约定。”露比说,“不过今天我感觉很难受。”
“哪方面?”
“主要是身体上。人类很难忽视身体的疼痛,我也不例外。”
“那我很抱歉。”虽然是无情的电子语音,但他是诚心地道歉。
“我们聊到哪?”
“一个叫克洛萨·鲁克斯的人。”
“克洛萨。”露比又舔了下嘴唇,血味减轻了他对水的渴望,“在新兴的鲁伯特家族势力疯狂扩张的那一年,泰德·鲁伯特几乎没有像样的对手,火并和暗杀时有发生,也都是零星的、仅限于小范围的对抗。可即使如此,安格斯还是意识到他在己方势力中处于极度危险的位置。于是他尽可能地减少抛头露面的机会,只在背后出谋划策。他眼光独到、善于识人,年轻时结交的朋友全都已经成了手握实权的大人物。他的情报网络犹如蛛丝,笼罩于这个城市之上,而他自己只要盘踞在网中耐心等待,每一根蛛丝的颤动都会带来想要的消息。”
“我以为你恨他,但是听你的语气更像是钦佩。”
“恨和钦佩本来就是不相干的两件事,更何况我也不是那么恨他。”
“那么你怎么看待他呢?你的父亲完全改变了这个城市的历史。”
“就像你刚才说的,钦佩。我对他最大的看法就是,他是天生的情报人员,像一个信号源和接收器,无情而冷静,他做到了我永远做不到的事。”
“你做不到的事?”
“克制自己的感情,无论如何不失冷静。”
“你做不到吗?我觉得你现在就很冷静,我也很想知道你究竟有没有平常人的情感,比如说恐惧、怀疑还有悲伤。”
“我当然有。”露比说,“但是因为我经历过比现在更强烈的折磨,所以在阈值没有到达或超过以前的顶点时,无法让我产生你所说的那些情绪。”
这次他不那么含蓄,直截了当地用了折磨这个词。
“刚开始,没有人知道我是特罗西的孩子,我从不对别人说自己的身世,安格斯明明眼目遍布整个城市,却也默认了这种行为。你看得出来吧?我是个不擅长打架的人,在街头鬼混很吃亏。当一个人还很小的时候,可能不明白伤害有时是无缘无故的,头脑也不是每时每刻都能发挥作用,而四肢发达的家伙很容易靠拳头赢得胜利。所以即使我有办法躲过大部分危险,也经常会被围堵在小巷的角落无处可逃。”露比说,“你长得漂亮一点,不管男孩还是女孩,遇到的危机是相同的。”
他想到了一次又一次相似的遭遇,那些好奇地在他身上探索过的手,让他过早地明白了不该知道的秘密。不过他从来没有反抗过,不管造成多少伤痕,不管留下多少痛苦记忆,却连像样的挣扎都没有。正因为如此,那些手反而日渐温和起来,生怕毁坏他,从此失去美丽的玩具。
“要是能躲,当然还是躲开的好。不过不是每次都成功,有一次,我被一个叫埃文·塞西尔的人拦住去路,他和他的狐朋狗友刚因为一次斗殴从警局放出来,无所事事地路过街区。”
他们发现了他,他独自游荡,金发碧眼的孩子是毫无风险的猎物。
也有可能他们早就听说过他的事,结果怎么样呢?
“等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垃圾堆里。”露比说,“他们把我绑起来,用胶带封住嘴和眼睛,就这么扔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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