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卑不亢的拱手:“见过皇上!” 赵匡义的心火登时旺起来。李从嘉,不要以为一点旧事,朕就欠了你。大哥待你不薄了,容你安枕十五年,南唐大陷后还赐你爵位,放你与周后鸳鸯聚首。朕却没那么仁慈好性,容你在此处坐食我大宋粮米,却唏嘘着江南旧地。 直接抖开手中的两方沾满墨迹的纸张,忽忽悠悠:“虞美人,浪淘沙,都是你的笔墨?” “不错!” “所以,你是对我大宋有怨了?” 钟隐顿了顿,苦笑反问:“难道,我不该有怨?” “你……”赵匡义一时语塞,冶艳的深瞳霎那暗得惊人,“既然如此善辩,那么你猜猜,朕打算如何?” 落魄笑王孙,哪堪秋意频?奈何,奈何…… “不过,斩草除根尔。”他静静的,说出答案。隔着两三步打量,这么些年过去,曾经令人惊艳的少年,已贵为九五至尊。虽韶华不再,轮廓却仍惊心的俊美,神情间的戾气倒越发浓烈,如此,生杀予夺啊。 “哦?”辉煌的金袖往后一摆,赵匡义反收了厉厉声色。李从嘉,绝对是个文字机锋的聪明人,却注定无为君王——他太书生气。有傲骨,无锐狠,何以治国平天下? “你想求死?” “非也!”钟隐扶住园中唯一的矮树,淡淡道:“生体发肤受之父母,从嘉不敢轻易损之。然如若为此,便须沦为营营苟且的应声之虫,生亦何趣?” 没垂下清傲的头,心中叹息。无法呢,他尽力了,却无法扭转南唐的颓势,无法逃避被俘的命运,然后,还是无法,勉强自己,逢迎帝王。一切似乎早已水到渠成,只是不晓得这时机,是不是刚刚好呢…… 赵匡义原本怒极,方欲发作,无端端的,倒忆起秦淮河边,轻如落叶的几句悲悯:亡国者的欢乐从来无处容身,这世上只存在胜利者的残忍。请你,将来莫要作个赶尽杀绝的征服者,可以么? 可以么?可以么? 他蹙蹙眉,随口问道:“今天,什么日子?” 钟隐微怔,院里却奔进一个碧罗衣衫的窈窕女子,善睐的明眸,顾盼间活跃熠熠,却似极了一个人。赵匡义几乎失神,往前便是一步:“苏……”恍惚间,那女子防备的后撤,急急垂眉央求:“今日七夕佳节,又是李郎生辰。因此李郎感怀身世,求皇上网开一面,恕了他顶撞之罪。” 赵匡义听着听着醒过神来,不对,那眉毛那眼睛,带着娇花般的美丽,却并非他永念无衰的清淡风致。她不是! “慢着,你说,今日是七夕?”心中有些惊跳。 “是,是啊……” 不可能,不可能!竟然真是七夕,他竟然真的动了杀念?脸色开始些微煞白,那个朦胧醉入膏肓的夜,难道,并非他疯颠的梦境? 细雪的初冬,兰花的香息雨丝一般缠绕,他费力的掀开眼睑,模糊间却对上一双梦寐以求的漆亮瞳仁。不会有错,那眼波,那感觉,唯她拥有。可是,她的凝视太温柔,温柔的令他心几快碎了,温柔的他不信那是真实。她却为他慢慢的理着散乱下的发丝,琴弦般的声音忧伤的颤抖:“匡义,赵大哥,去了!” 他霎那瞪大了眼。然后,他该是落泪了。因为心底痛彻,所以那些痛就从眼睛里源源不断地冒出来,不停的流淌流淌。他想,无所谓的,只不过是为自己编造的幻梦,他没有真的丢脸。 她也就在清雪反射的光中寂然对坐,并不相劝。直到他的泪汹涌至眩晕,她才伸手抚摸他的面颊,为他拭去了蛰人的咸涩:“匡义……”她低低的叹息如白莲优柔,安慰的哄着:“别哭了,伤了身子!” 她的靠近,真实地令他错乱。可是,身体如此僵硬,喉咙被锁住一般,他除了能充满哀痛的看她,竟然一动不能动,一句话也讲不出。 苏,当初我太笨拙,许多恋慕,却只肯一味霸道。吓怕了你,我有多么悔多么痛,你知不知道?而今,关于你的一切,不可碰,不能想。记忆已沦为禁忌,毒入骨,恨断肠,再也无法抹去,你知不知道? 知不知道呢?苏…… 你,真化为鬼魂了么,否则为何肯对我笑,给我怜惜,为我拭泪?这么久以后,决定原谅我了么?因为我疯傻的寻觅,因为大哥的逝去,因为我身心疼得窒息,你终于终于不忍心,肯给我一点点爱了么? 那么,别走,别走别走别走。 伴着我吧,伴着我…… 可是那个轻灵的影却摇头,不解情意一般:“匡义,好好的做你的君王,定江山,福万民。如若前程因果轮回,也许,能修得来生情份。” 不要,我不要来生,只要今世牢牢相对。你死也好活也罢,我都不在乎!他急怒着,偏偏身体却奇软如泥,半点不听使唤。 她的语气,却转而几丝切切:“匡义,最后,我想求你一件事!” 什么? “七夕,七夕之夜,求你,得饶人处且饶人,勿要妄动杀机!” 什么意思?他不懂。 “匡义,保重!请你,宽容些……” 到了最后,她竟然喟叹一句,与大哥的规劝一样一般!然后那抹翩翩的月白,便自消失在雪定的门外。他急的快疯掉,香气袅袅间,却猛的被扯进了极深的眠睡,连挣扎得余地都没有。到他从昏睡中苏醒,就见到溘然长逝的兄长——嘴角微微翘着,神色平静——心痛似乎都流尽了,除了惘然,他竟然已无泪。跌跌撞撞的奔到门口,水晶般的透亮天下,皑皑一片洁净无痕。 他真以为,那是一场梦! 可是,她求他呢,巧合的仿佛未卜先知。冷眸一闪,赵匡义眯了眼睛,不,她就是知道的,所以才来求他。如果那夜只是个梦寐,凭他自己,如何能编造出如此清醒的规劝?难道——子夜般的眸子烁烁生辉,稳定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不是虚幻?真的,她活着,依旧活着? 钟隐只见得对面冷峻无匹的男子忽然摇晃了一下,炯炯的逼视而来:“她没死,对不对?”话出不意,钟隐不禁一呆,旋而了然。微一阖眼,他只是抿唇不语。 清啊,你出现消失,乱了这一遭繁嚣红尘,幸耶?命耶? 执着的追问,竟令人惆怅呢。不思量,自难忘!原来,亦非钟隐一人。那日别后,你再无踪迹,人间银河数渡,万载千秋。如若你依扶摇子所说,怕再起牵累而从此刻意避开钟隐,如今一切宿命已近尾声,你又何须再躲? “讲啊?”赵匡胤复而急躁。 “是与非,皇上心中自有定论。从嘉的回答,又能证明什么?” 不是不答,只是生或者死,在各人心中早有答案。 无界,无忧;无忘,无殇,而已…… 赵匡义又一次被顶得噎住,偏偏眉目如画的那人,却没有一丝火气似的,微仰的面容如遗世的温玉,幽深双瞳间,一丝灵犀,两点惘然,还有…… 满腹的火气骤然就熄了,他认得那个等待的神气——无数次在镜中见过的,自己的神气——深深相思,思之不得,辗转无寐。他,为此苦痛成魔;而对面的男人,却肯助心爱的女子奔向他人怀抱,为她落血赎命的时候,也只是淡淡说,那人,是从嘉一生知己。所以,他是预备独揣着那思念爱意,无怨无悔无忧无痕直到最终么?这是个怎么样的男人? 赵匡义默不作声,看向那个谦谦立于风中的男子。风流冠世,才名远播,这个天之骄子,曾令他多少嫉妒。料不到,李从嘉啊,竟能用情至此,叫他想讥笑,一时又笑不出。而截然不同的他们,竟也有那么一点共通之处呢。为了一抹朦胧的月影,天涯同沦落么,有些,可悲,哈…… 罢了! “摆架回宫!”炫金龙袍扯出一痕霸气的风浪,冷悦的嗓音夹杂着几许刻意的炫耀:“朕自然知道!朕不仅见过她,她还跟朕提起你……” 饶是钟隐风轻云淡,这刻也悄然动容:“她,她说过什么?” “那是朕和她之间的事!”终于觉得扳回一城,赵匡义才自整整明黄缎领,得意的离开了。一路上面色交杂变换,直如风暴前莫测的天幕。良久,他终于抬手,按住了胸前的碧玉指环,眉目间却沉淀出一层希冀的薄喜。 苏,如若你还生存在这个时代,我就不会忘却,不会悲伤,也不会,放弃寻找。我会勤理国政,减少暴虐,我会,满足你的愿望,我会,叫万民景仰爱戴。一直一直,直到我找到你的那一天,让你睁开眼瞧瞧,朕,是这世上最出色的男人!你的心终会属于我的!终有一日…… 夜幕沉霭,车马声渐行渐远。钟隐立在带着泥土气息的湿润中,半晌颓然默默。被周薇拉过修指,心疼得一一搓暖,“你信他?他这么专横霸道的,她怎会去找他?今日生辰,别不开心,我为李郎奏一曲花月夜,如何?” 钟隐心内暗叹,却露出轻柔的笑:“自然好,只是委屈女英,这琴并非“焦尾”。”惹怒了赵匡义,也许命在旦夕,他却从容不迫。一切自有天命,当年抉择,他不悔。至于结局,他亦早有预备。必须,走到最后一步吧,无论如何,没人能改变发生过的事。他也怕,如若历史有所变更,她可能遭遇不可知的凶险。 “怎么会?我这就……” 忽然,墙外忽然扬起几点清音,如玉珠漫洒,澈然畅意直上玄天。奏琴之人显然心事平和,只是轻拨慢挑,便将一派融融潇洒布入人心。回荡的琴声仿佛几句温柔的呼唤:归来兮,归来兮…… 钟隐却踉跄了一下,清淡的眸子骤然闪过点水般的丰娆,喃喃道:“终于……”故事要接近尾声,诸位看文的朋友,不晓得对文文有些什么看法呢。某言头一次呐喊一句,请各位潜水的都浮上来一次吧,此文也洋洋洒洒罗罗嗦嗦了60万字,不为钱不为利,纯粹是某言自己在造梦。希望最后能在文下见到看文的朋友们留下的心情脚印,如此而已。鞠躬,退下……
一百二十章 山水相望
浓夏,闲云悠远,漓江澄碧。一叶扁舟慢移,棹破玄静,水过无痕。 船头并立的一双翩影,已化为一人复手独立。风淡拂过他的束发青衫,倒影便潇然逶迤,优雅如自在的云水。 周薇侧坐于舱内,明媚的双眸怔怔望着船头的人,忍不住叹了口气:“为什么不留她?” 山水间,船头的男子缓缓回首,如画的星瞳凝敛泽睿,他只是微笑:“怎么?” “李郎一直在等所谓的时机,直到闻得她的琴音,方肯离开那囚禁之地。她于李郎有多要紧,女英怎会不明白?既然重逢艰辛,李郎为何只与她品茶奏和,相处几日,就随她离去了,竟不开口挽留?” 何止李郎,对自己而言,那个明月清风般的女子,亦是一抹温馨的记忆。岁月经年,如今的自己也尝遍了辗转流离,故人依依,愈发亲切。可惜,相聚复相离,心头万千感慨,迅速化为离愁浓烈,她只觉得忧伤。 而那两人,一在岸,一在舟。水动船行,他们仅只隔着水意江风遥遥相望。错目间,有种深湛的情感自李郎的眼底深处流淌至轻弧的唇角,云一般柔和,禅意一般深渺,仿佛山水万重,相忘,不忘…… 红颜,知己,转身已百年。情字,终究未提。 周薇不禁唏嘘。自己的圆满,是守着面前的人无悔至终结。而他呢,等了这了多年,几日相聚,转眼离别,他竟如此安然么?安然的令她有些不解,有些心疼。 钟隐却冲她颔首,“女英,来这里!” 周薇半带着疑惑,还是顺从的过去。年轻的胴体在光中闪烁亮眼,小船一摇,她赶忙伸手,钟隐随即自然的搀住她的玉臂,将她拉过环于身侧。周薇扬起玉容,钟隐的温语轻轻响在耳边,却答非所问:“你我夫妻多年,得女英不离不弃陪渡患难,从嘉鸣心深感,还有何憾?” “可是,可是苏姐姐,她本是……” 她本是李郎心中最特别的存在啊! “人生本有起伏坎坷,从嘉此生能得一灵犀知己,纵不相守,也已赝足。”他的修指滑过她乌黑的发丝。 “骗人!李郎明明也舍不得!”她翘起红润的唇。 钟隐怔了一下,笑了。女英的坦率灵巧,多多少少,与当年的她有几分相似。不过那个女子从来小心的不肯越过情感界限,而女英,则热情洋溢着,忠心守护着他单调的禁锢日子。前前后后,磨难也快三年,他们朝夕相处,粗茶淡饭,女英反比锦衣玉食的时候成熟体贴许多。如今想要瞒她些什么,也真真难了。 “所以,女英吃味了?” 他淡淡揶揄,周薇竟然就认真地考虑了一阵,点点头:“嗯,有点。这么多年不见了,苏姐姐的容貌竟然都没什么改变。而李郎瞧着她的眼神,从来都没有用在女英的身上,女英自然嫉妒了!” 钟隐也被噎了一下,握住周薇的手:“你是你,她是她!” 不同的。她,是心间一点不褪的朱红,曾经,千山万水无悔奔赴。只不过,他信她愿为知己抛却生死,却也了解她对自己的心——挚友胜过情爱。所以他从未表达,所以他只站在远处珍惜维护,到了如今,则更不可徒增她的困扰。而女英,则是他…… “我晓得!你是女英的亲亲姐夫,夫君从嘉,你是女英的天;而你也是苏姐姐的才子钟隐,知己之交,你是她心间的云。女英明白的,有些东西争不得,也不需要争!”周薇反倒露出个顽皮的甜笑,拉着钟隐的手来回的甩:“不过日后你还要乖乖吃药,苏姐姐为你诊过脉,嘱咐说如果李郎嫌药苦,叫我给捏着鼻子灌下去!再不吃,还有法宝治你。” “法宝?”钟隐蹙蹙眉,仿佛记起了什么,一点恍神,随口问:“什么!” “反正咱们原预备着顺水而下,偶尔比赛打打水漂儿,最有趣了,对不对啊,李郎?” 轮到钟隐尴尬的微红了俊面:“咳咳,那个啊……”他佯作欣赏着两岸的群峦巍峨,想着那个女子勾唇的笑语:“钟隐,这个世界,一物降着一物。幸福呢,也分了太多种。不需执意,但要珍惜!”语毕却翘嘴努努舱内,灵巧的模样叫他不经意怔怔然,有丝伤感。 “既能劝人,却为何不肯开解自己?” 想不到十余年间,她都是孤身一人,只有韩丰红蓼为伴。她竟不曾与夜橪聚首! 当年,赵匡胤咬牙拔出“朱殇”的一瞬,清儿惨呼声中断了鼻息。在场诸人皆大骇,再不管是否真实奏效,立刻落血入“随和”,就见一弧紫青光芒自玉璧神珠间射出,飞虹般袭入她迸血的胸口。她活了过来,然伤势却依然严重,连赶来的昝先生都束手无策。过了一日,大宋皇帝终于放她随扶摇子离开,去寻找陈抟所说只能独赴的神迹温泉。 临别一眼,她的眸波清冽,遥风中倚着马车围檐,口形淡淡,相见有期! 他亦未再逗留,当晚带夜橪离开了大宋,夜橪虽然伤重,但并非不治。可自他醒来,得知清儿未死后,就失语了一般一句话都没有了,每日沉沉躺着。因为与夜兄义父有旧,昝先生自然尽心料理,大概两个多月的光景,夜橪总算能独自站起。然后,他便忽然消失了,与“朱殇”一起。他怕他出意外,曾经几度搜寻,但是夜橪是何等样人,自然无可查证。又过了一阵,听闻清儿也失去踪迹的消息。他便自揣测,他们,该当在一处了吧。 比翼双飞,笑傲山林。他以为,十余年来,清儿与他定然伉俪情深,儿女膝下环绕。想不到她却在他问起时,握住茶盏静静的答:“没有!我和他曾见过一次,我请他离开了!然后,就再没有碰过面。” 他惊愕:“夜兄怎么会放开你?” 以夜橪的心智手段,怎么可能任她孤独十余年? 一层极轻的嘲讽,烟水般笼上了那女子依旧清丽的眉目:“当年一乱,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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