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的财政情况越来越好,好像财神又一次神奇地光临了我家。一位著名的美国收藏家,芝加哥的艾弗里·白伦德其(Avery Brundage)先生,从父亲那儿买去了许多珍贵的玉石。白伦德其先生是美国20世纪30~50年代最著名的收藏家,他在芝加哥做地产生意发了财,专门收藏中国古代艺术品,包括铜器、瓷器、玉器等等。他的藏品在晚年都捐献给了各大博物馆,玉器捐献给了旧金山的亚洲艺术博物馆。他从我父亲手里买去的珍玉,现今也收藏在旧金山的亚洲艺术博物馆里。为此,我们去参观过很多次。
渐渐地,父亲找到了一条生财之道——做古董生意。他利用自己的专长,在拍卖会上选价廉物美的东西,然后再转手卖掉,这样很快就能赚到利润。后来他觉得这和他在卢芹斋古玩公司里的工作发生了冲突,于是就辞职了。
在1942和1943年间,父亲奇迹般地又成了大富翁,这使得长期盘踞我家的经济阴霾被一扫而光。我父亲的生意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一个朋友——无锡籍的(薛寿萱又名薛学廉)先生明智的建议。
那些年,在纽约的中国人有三个相对独立的群体。其中最大的就是唐人街上的广东人,他们的上一辈人是当年来美国掘金和建铁路的老华侨,他们传统、守旧但是极其爱国,由于美国人排华,他们只好聚集在唐人街。也许由于缺少良好的教育,他们的生意大多局限在餐饮业、洗衣店和手工业。我们刚到纽约的时候,整个纽约城中国人并不很多,知识分子很少,大多都是干体力活儿的。美国人对中国人的印象也不好,有的理发店不对中国人服务,有的房主也不肯把房子租给中国人住。甚至也没有一家像样的中国餐馆,所谓的中国菜,只是一盘炒什锦(Chop Suey)或炒面(Chow Mein)而已。纽约直到1946年,才有一家由山东人开的“上海饭店”,里面有北方的饺子和北方菜,也有南方的“狮子头”等,生意很好。第一次在海外吃到正宗中国江南菜的时候,我们真是开心极了。
14。张静江、张叔驯在海外的沧桑岁月(2)
第二个群体就是政府和半政府机构里的一些常驻的或者临时的官员。在他们和他们的家属、后代当中,渐渐出现了不少做进出口贸易的商人。其中最著名的就是和他兄弟,3他们在抗战之前就到美国了,拥有一家华昌贸易公司。他们主要做钨、桐油和猪鬃的生意(那时最好的油漆是一定要中国的猪鬃刷子刷的),非常富有,湖南人,与毛泽东是同乡。另一个做进出口生意的大富商就是无锡的(薛寿萱)先生,他是晚清著名的外交官薛福成的孙子,他还是他的同乡、著名的实业大家荣氏家族的亲家。这类人在抗战之前并不很多。
第三个群体就是抗战期间来到美国的官员、知识分子及其家属。我们一家就属于这一群体。这个时期来美的知识分子和商人多起来了,美国人对中国人的印象才渐渐发生转变。抗战胜利之后,来美国的人就更多了。不仅有大陆来的,还有从台湾和香港来的。现在旧金山就有五个中国人的社区。那时富人逃难,到香港的多,到美国的少,还有一部分人到了巴西,因为在巴西开工厂容易,而在美国开工厂被控制得极严,几乎没有什么人在美国开工厂,都是做些商贸生意。
最初,薛先生只是做蚕丝和丝织品贸易,但他的聪明才智使他在股票和日用品市场上获得了巨额的财富。有一年,美国农业部批准他为最大的大豆贸易商,这使得他在旅美华侨中更加出类拔萃。他住在纽约最好的住宅区,他那豪华的两层楼房可能有1000平方米。他经常邀请朋友们吃饭,并且招待那些来访的中国显贵。也就是在这样的场合;我父亲还认识了几位高层的民族主义者,如宋子文和顾维钧博士。
对中国古董的共同兴趣把父亲和薛先生联系在了一起。虽然他们早在上海时就已相识,但直到我父亲到纽约的几年之后他们才成为密友。薛先生也是在生意发达之后才成为真正的收藏家的。那时,他相信父亲谨慎的鉴定和中肯的意见,还想建一座一流的中国古董收藏馆。在后来的交易中,古董总是那么令人愉快,即使不是为了据为己有。他们喜欢在小店铺、拍卖会和私人收藏馆里搜寻他们中意收藏品,查证它们的背景和历史,鉴定它们的年代和真伪,最后估算它们的价值。
1942年的秋天,我去麻省理工的自然科学学院学习。由于战争的原因,当时工程师和科学家很急需。所有的技术学院都是四年制的。我一年到头地埋头读书,很少回家,只用了三年而不是四年就拿到了我的本科学位。那几年,由于我没有时间回家,取而代之的是我父母每年从纽约驾车到我的学校来看望我几次。在学校里,我曾经一度不再熟悉我父母的活动和他们的财政状况,不知道他们的经济状况已经好到了我无法想象的地步。
那真是一段快乐的时光——我到剑桥(麻省理工学院所在地)最好的饭店去与他们会面,可以邀请很多学校里的同学或朋友(10到15个)一起来吃豪华大餐——我父母热情好客的天性再次获得尽情的展现。
后来我才知道,父母那时正在发达时期,他们采纳了薛先生的建议,投资股市。1944年的一个夜晚,父母突然打电话给我,通知我他们已经从“河谷”搬到“公园大道”(即Park Avenue;纽约市内另一个高级住宅区)的一栋豪华公寓里去了。
我推测那时候我父母已经相当富有。从1942年到1944年,美国股市道琼斯指数平均上升超过了60个百分点。任何人如果也像我父亲一样,在股市下跌的时候买进股票,那么他也能轻松地赚到6到8倍的利润。1940年代中期真是我父母一起在国外生活的第二个黄金时期。很多在上海的老朋友因为退休或者是做生意,这时都陆续来到了美国,所以,他们的社交圈子变得更大了。
那时候,薛家就是他们这个社会层次的活动中心,来客都是所谓的侨居美国的高等华人,主要有Walter Kwok夫妇(是上海永安公司郭家的小儿子,跟我父亲当年就是打网球的朋友)、(浙江实业银行董事长李铭的侄子,当时任纽约中国银行行长)、Victor Hoo(胡世泽,中国外交官,法国政治学院博士,1940~1945年间任中国驻瑞士大使馆大使,外交部副部长)、(即毛泽东的同乡李国钦,华昌贸易公司的董事长,老华侨,是当时旅美华商中最有实力者)、(无锡望族唐家的人)、Bang Hsia(夏鹏,上海人,中国交通部的顾问,还是纽约环球贸易公司的副总经理)、(李国钦的弟弟,我父亲在上海时一起跑马的朋友)、(荣鸿三,上海面粉业和纺织业大王荣宗敬的二儿子,与父亲是多年的麻将、扑克朋友)、Alfred Sze(施田生,著名外交家施肇基的儿子,当时在纽约银行界工作)、(环球贸易公司的人)、Victor Yung(无锡荣家的外甥)、(贝祖诒,中央银行总裁,中国银行董事长,曾代表中国在联合国开会)、(席德懋,我丈人席德柄的哥哥,曾任中国银行总经理)、(李叔明,曾任中华书局总经理、杭州电器公司总经理、大同化学公司总经理)、(姚叔莱,张静江元配夫人姚蕙的弟弟,为张静江管理生意)、(宋子良,宋子文的弟弟)、(宋子文)、Soldmon Leung(席德懋的女婿,与宋子良是连襟),以及卢芹斋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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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张静江、张叔驯在海外的沧桑岁月(3)
他们经常去薛家的豪华住宅里打扑克、搓麻将、吃饭,每个星期都有好几次。在合适的季节,赛马也还是一个受欢迎的日间运动,但是我父母还是经常和Walter Kowk一起去游览各地名胜,他们对旅游和社交的爱好,保持到生命的最后。尽管父亲忙于照看生意、寻觅值得收藏的古董、和朋友一起参与社区活动和比赛,但他从未忘记二叔公,他和母亲每个星期都要驾车15公里去看望他老人家。
抗日胜利以后,一些从上海过来的中国人就急着要回去,而我父亲却一点儿也不着急,因为他在纽约的生意进展良好。父亲的姐姐,也就是我的六姑妈很负责地回家帮父亲料理各类事务,并在父亲不在上海的时候卖掉了他的房子来还债。这些债务包括了父亲用一部分最好的钱币藏品作的抵押贷款以及在国外初期的一些花费。其实,那时候如果我们立即回国,并没有什么经济上的压力。
那时候,父亲的生意还是不错的。多年之后我才从母亲那里知道,在市场鼎盛时期,他们的股票价值40万美金。按现在的价值来算,相当于350万美元,甚至更多!
悲哀的是,这些财富只是一个好梦,而好梦总是不长久的。在1946年9月,美国劳动节后的那个星期二,当我们的财富经过四年半的累积几乎达到了1942年初的两倍的时候,股市开始暴跌。这成了我们家后来漫长、悲伤而痛苦经历的开始。
母亲总是很果断也很实际。在经历了股市的暴跌之后,她变得很紧张。她敦促父亲把所有的股票都卖掉,并且提醒他说,这样我们虽然损失了很多利润,但是剩下来的仍然使我们很富有。然而父亲迟疑不决,他希望看到股票可以再次上涨。后来的确上涨了一点,但没涨到他满意的程度。在后来的几个月里就一直不景气。因为他的投资是举债经营的(股票以极小的毛利购进),利润很快化为乌有,这样一来,父亲就更不愿意卖了。
我当时在外面读研究生,但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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