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越夫人在颠簸的竹藤抬床上转醒时,被大亮的天光与明净的天空晃得睁不开眼。
耳边传来衡冲调侃刑棘的声音,无非是拿长人吐不出两个以上的词来反复揶揄,一时半刻刑棘想不出言语,唯有闷对三声揍你。
越夫人一时想笑,牵动浑身伤口却又疼的发慌,倒是鸦探头来看,瞅着越夫人惊喜唤人。
“我睡了多久,已经到何处了?”越夫人声音依旧虚弱,抬眼来问。
“已是过了十四五个时辰了,听文子说再行得一两个时辰,应就到爰陵邑了。”
越夫人只是点头,又急忙来问路上损失了多少人手,刑棘与众人可曾受伤。
鸦也自是疑惑,皱眉说了一路上竟是平安无事,只是薮泽丘山难行而已。众人途中亦是小心谨慎,文子与公孙允多次散出三四里外探查,竟也是全无追兵踪迹,甚至连猛兽也无。
“总之这路途中处处透着古怪,文子让我等多加戒备,恐是那屈鲋搞出的把戏。”
越夫人复点了点头,又交代了这爰陵周边需要注意的地方,让鸦自其腰绡中取了令尹铜节,一齐拿与文子处置使用。
待众人又行了三刻,终是看到茂林掩映当中的爰陵邑。及到近前,鸦也是不由眼前一亮。
原是爰陵邑依山势而建,俯瞰山北平原,城墙更是在江东地带少有的版筑夯土,高近三丈,坚固异常。
更为可贵的乃是城周民居林立,城中危阙高筑,已是江东可谓人烟鼎盛之所。
衡冲见鸦欣喜之态,乃是快步上前,一副猥琐的介绍这爰陵概况,原是此地锁控江水浍水中江、雄视平原,又扼守水泽丘陵要道,避开洪水虫行,本就是兵屯重地。又因吴越旧地物资皆汇聚于此再行北上,更有自商朝开采的铜山之利,可谓商贾尽来,方才有了这般规模。
此时文子已与公孙探查了周边,站定在鸦的身侧听得衡冲言语,也是颔首与鸦道来。
“衡冲确是了解楚地风土人情,只是为师当有道理讲与你听。”
闻得此言,鸦与衡冲齐齐拱手静待。
“为师适才去探查四周,过得三片地方,皆恰逢午食。一则是繁饰叠檐的宅院,飞阙中的贵人饮冰鉴美酒、食蜜饯脍肉。二则是这如林般的民宅,三丈之堂内家人分坐,食去岁稻米葵菜,皆有藿羹。”
文子看着二人皆低头不语,继续说道:“第三处乃是见得几如蚁丘般繁多的穷苦人家,其窄巷仅可侧身而过,其路面尽流污水烂泥。屋内昏暗,瞧不清吃食,但妇人孩子在等待男人食毕后的剩饭,老人坐在绳枢后看家人吃饭、自饿等死。”
“山林湖泽产物俱多,虽是初春,但他们不能去渔猎获取些许食物么?”
“你常住徐州,未曾游历天下。其实我等看到的诸多河流山林,多是有名有姓的,熊赢田赵,景芈魏昭,唯独不姓这穷苦人家。”文子轻叹一声,复又看着二人徐道:“我要教你等的道理,乃是这世间万事皆有其内外正反,不可一叶蔽目,见得繁华鼎盛便忽略了那些穷困潦倒,如此,那些穷苦人家便再无人关注;亦不可闭塞极端,因得穷困潦倒便否定了这繁华鼎盛——商贾汇聚之地,纵不能出猎贵人之山,但肯出狠力,是勉强得活的。”
“此为盈坚白、别同异之实义,万不可落得别墨窠臼,只是去做那名实之辨。”
二人拱手称诺,自去思量其中道理,如鸦这般年少热血的,想得自然是如何去助那穷苦人家,而衡冲这等机灵的,则多出了文子怕是见到了他家别墨的考量。
众人终是重新碰头,在城外一里处约莫商量了大概,疯牛与公孙允自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一个嚷嚷一个微笑,直要去闯那城池。刑棘同泥塑般拄着兵器发呆,问了半天只说得医者、瞧伤二词。如此这般,也只能由文子去做决策。
考虑到这路途的诸般奇怪,又思量屈氏的手段,文子乃是让疯牛及公孙允与他自持令尹铜节进城,剩余人等分成两拨,拿了墨学诸人伪造的木传寻城外逆旅居住。另遣衡冲带着两名剑士,寻觅医者救治伤患,自是不用再提。
及到这十数人分开,树冠当中隐约有一道白影腾跃而走,又有五名褐衣男子自树皮中钻将出来,小声商议后欲循路返回城周。
“兀那蜂蚁狐鼠,乃翁有言语问你。”
随着疯牛粗豪的声音响起,一条两端系着椎头的皮绳倏地绊倒一人,余下的褐衣者皆尽拔剑,乃是见得先前分开的疯牛、衡冲及鸦、刑棘四人于道旁水渠中抢身上来。
鸦怒目来看,却见这五人竟是裋褐短裳、踏屐戴笠,与自家穿着无甚差别,先是一惊。又见得这干人等持剑起手,竟也与自家墨学剑式无甚区别,便又是一惊——莫不是大水冲了太一宫,自家人打了自家人。
疯牛也是一愣,紧接着便怒不可遏起来:“呸,卬倒是污了眼倒了霉,遇到尔等这干别墨,小子们也别楞着了,皆尽打折腿绑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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