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两排飞龙腾云的盈柱走去,轻风缓动,层层悄然静垂的金帷偶尔翻露出繁复精致的绣纹,跨经一道道雕金嵌玉的高槛,致远殿中越来越安静,便显得那高擎在两侧缀珠九枝座上的长明灯逐渐明亮起来。
孙仕上前躬身行礼,夜天凌微微点头,迈入宣室,光洁的黑玉地面上照出修长的影子。
“儿臣,参见父皇。”
云龙金幄之前的广榻上,天帝闭目半靠,“凌儿,是你回来了?”
夜天凌道:“是,父皇。”
“回来了。”天帝似是喟叹一声,问道:“有没有去莲池宫见过你母妃?”
孙仕心中一惊,不禁就往凌王那边看去。地面上倒映着干净的身影,乌靴、白衣,再往上是一片模糊的神情,如层层隐在水雾的背后,看不清,探不透。
却听见夜天凌平定的声音:“回父皇,今日辰时三刻,儿臣护送母妃灵柩迁入东陵,申时礼部的奏报已上呈御览了。”
毫无波澜的答话,竟像是君臣奏对的格式,话音一落,殿中突然泛起一阵令人屏息的寂静,过了许久,才听到天帝道:“哦……朕竟忘了,莲儿已经不在了。”
天帝坐起身子,缓缓伸手拨开半垂的云幄,孙仕急忙上前搀扶,天帝看着夜天凌一身素白的袍子,俊冷的眉眼,半晌,慢慢说道:“凌儿,你像极了你的母妃,天生一副冷性子,倔强得很,也该改改了。”他站起来,挥手遣退孙仕,步下龙榻。
夜天凌静静道:“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天帝走到他面前,目光落在他毫无情绪的脸上,“你也像极了朕。”他抬手扶上夜天凌的肩膀,语出感慨。
夜天凌略觉意外,下意识抬起眼帘,心底竟不能抑制的微微震动。他从未想到父皇已如此苍老,与大半年前竟判若两人,那一向威严有神的眼睛此时仿佛被一种莫名的空茫遮挡了光泽,迟缓而毫无神采,眼角的刻痕深深显露出岁月的痕迹,撑在他肩头的手是无力的,几乎要靠他的力量去支撑才行。
原本即便贵为皇子,亦不能同天帝这样并肩而立,但夜天凌却感觉只要失去了这个依持,天帝便随时可能会倒下,所以他只是将眼眸微垂:“父皇。”
天帝似乎是在审视他,继续说道:“莲儿终究是不肯原谅朕,不过她把你留给了朕,很好。”
夜天凌唇角牵着无形的锋锐,像初冬时分湖面上一丝薄冰,微冷。然而他的声音依然平稳:“儿臣这次让父皇失望了。”
天帝在孙仕的搀扶下落座:“蜀中安澜,四藩平定,漠北扩疆三千里,你做的很好。”
夜天凌沉默了片刻,“如此兴师动众却未竟全功,儿臣惭愧。”
天帝只挥了挥手,阻止了他另外尚未出口的自责,却问道:“你去过日郭城吗?”
夜天凌道:“儿臣去过。”
“嗯。”天帝轻合上眼眸,缓缓说道:“朕记得,日郭城是很美的地方。”
夜天凌道:“是。”
天帝不再说话,似乎陷入了极遥远的回忆中。
轻纱飞天,是丛林翠影中一抹如云的烟痕,歌声如泉,银铃叮咚。
古城落日,边角声连天,战旗招展中,又见那临风回眸的一望,雪衣素颜,于黄沙漫漫的天际缥缈。
长案上静陈着一摞未看的本章,最上面一本正是不久前礼部上呈的奏章。透过雕花的长窗,斜阳的影子一点点映上地面,尘影浮动,光阴寸寸,在无声的岁月中回转,流逝。
“皇上。”不知过了多久,孙仕谨慎的请问:“凤相和卫相他们都已经来了,今天还见不见?”
天帝睁开眼睛,孙仕再道:“说是有军报。”
“让他们进来。”
见到凌王这时候也在,凤衍和卫宗平多少还是有点儿意外,殷监正心中自然更是平添斟酌。孙仕接过兵部呈上的战报,天帝目光在上面停了停,“凌儿。”
孙仕伺候天帝几十年,闻声知意,转身将战报递至凌王手中,殷监正眉梢一跳。
夜天凌对众人表情视若无睹,将战报展开看过之后,简单地道:“父皇,西突厥亡。”
是捷报,湛王大军连战告捷,大破西突厥王都。突厥一族纵横漠北数十年,至此死伤万千,几乎折损殆尽,少数幸存之人远走大漠深处,流亡千里,从此一蹶不振。天朝铁骑饮马瀚海,驰骋漠北,放眼再无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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