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云月闭上眼,轻叹出声。
真是一个令人又爱又恨的名字,就连念出来,都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苦涩。
她不由蜷缩起来,如初生婴儿一般躺在蒲团上,不知不觉便昏睡过去。梦里亦真亦幻,竟是回到了十一年前,她第一次遇见娄知许的时候。
那年,她十二岁。
卢龙城正值隆冬,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枯草上都坠着冰珠。
父亲和兄长奉命驻守北境,年节也不得归家,母亲便带着她来卢龙城探望。原本一切都进行得十分顺利,直到回京的路上,大渝兵马忽然压境,她为保护母亲,不慎落入敌军手中。
卢龙城本就易守难攻,有那位少年天子和她父亲一道坐镇,就更加固若金汤。
敌将便想拿她做人质,威胁父亲开城投降。为了让她乖乖配合,他们当着她的面,把其余俘虏一一绞杀。鲜血倒映出一双双死不瞑目的眼,将她的裙摆染得通红。
慕云月生于帝京繁华地,长于锦绣芙蓉堆。自小没吃过苦,也没受过伤,生活里只有胭脂水粉,诗酒花茶。最大的烦恼,也不过是叫夫子罚抄几页书,挨几顿训。
如此近距离地面对死亡,她还是第一次,心里自是害怕不已。
可她到底出生将门。
为国而死,本就是将门之女应有的觉悟。
她不知哪来的力气,撞开看守她的兵卒,夺过他腰间的弯刀。当着所有敌军的面,把敌军将领狠狠痛斥一顿,抬手就要抹脖自尽。
便是这时,一声骏马嘶鸣震破长空。
大家还未看清楚是什么,一道银色闪电便呼啸着冲入营地,恍若长枪之戟,赫然劈开大渝玄黑军潮。
“上马,我带你回家。”
他逆着光,朝她伸出手。
太阳在他背后升起,银甲与金芒融为一体。
白玉面具将他从其中区分开,慕云月虽看不清他的脸,然面具底下露出的下颌和薄唇,却极是流畅漂亮,丹青难绘。身处敌营,也如出入自家般淡定从容。
袖口拂过她鼻尖,还散着浅浅冷梅香,仿佛另一轮骄阳,灼灼照耀她心上。
所谓情窦初开,就是那么一瞬间的事。
为了那一瞬,她也付出了一生。
这些年,她追在娄知许身后,再难都不曾离开。娄家的债,是她拿自己嫁妆填的;娄知许的仕途,也是她四处求人打点的;就连他惹上官司,也是她动用慕家的关系,才帮忙摆平。
一路风刀霜剑,她陪着他从一个无名小将,一步步成长为如今的一品君侯,大权在握,威震四方。
可到头来,却落得这样的收场……
慕家出事那会儿,她也曾放下所有骄傲和自尊,求到娄知许面前,希望他能念在多年夫妻情分上,出面查明真相,替慕家说句公道话。
那天正是腊八,雪下得极大,足可埋膝。
下人们早早就钻进庑房烤火吃饺子,门上的看守也都得了热腾腾的腊八粥,只她拖着病歪歪的身体,跪在书房前,小腿和膝盖深深扎进雪地里,像是被千万根针同时扎着,痛到麻木。
而他却在里头和南锦屏寻欢作乐,暖炉美酒,高床软枕,好不快活,终于肯从温柔乡里出来,也只是冷冷往她脸上甩了一封休书。
她愤怒,她不甘,提起最后一丝力气冲向他们,厉声质问,自己这些年到底算什么?!
他却是毫不犹豫地拔剑护在南锦屏面前,一字一顿,厉声呵斥:“别总拿这些年压我,我可没逼你陪我吃苦!”
漆深的凤眼居高临下睥睨她,仿佛在看一只蝼蚁。
那一刻她才终于明白,自己这一生有多可笑。
这段时日,她时常在想,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一个人在短短几年间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却始终想不明白。
或许这就是老天爷对她的惩罚吧?
不辨善恶,与狼为伍,总得付出代价。
慕云月自嘲地牵了下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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