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丞现在脱自己的衣服,已不似前些天那般费劲。他先脱毛衣,再解衬衫的纽扣。直到上半身全部露了出来,才看到后背许多深浅不一的伤口,粗粗看去仿佛是一张蜘蛛网覆在了他的后背。
傅修直一点点将纱布拆下,发现左肩胛那道深可见骨的口子因为一天的奔忙又裂开了,掺着黄水的血渗了出来,在清晰的灯影下看着触目惊心。
这是桥墩坍塌时,被飞出的砾石砸中,整个后背几乎都被碎石崩烂了。没错,事故发生的时候他就在现场,离那座桥墩不足十米。
当时不知是谁喊了声:“霍总!”
他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甚至还没来得及回头,只记得那一秒似乎被拉得无限漫长,大脑的神经仿佛已意识到死亡将至。都说人在生死一线的时候,潜意识会走马观花般重复这辈子所有重要的场景,但那一刻,他脑中却只浮现一个人的背影,仿佛近在咫尺,却再也抓不到了……
轰隆一声巨响,身后桥墩轰然坍塌,夹杂着钢筋的乱石如暴雨纷砸而下,将他狠狠撞了出去。他觉得五脏六腑都被击碎了,整个人被撞到碎石上,瞬间失去了知觉。
他被紧急送到市医院,院部召集最优秀的专家医生手术,抢救了十几个小时,比上次车祸更加严重。后来傅修直告诉他,强烈的冲击导致脏器受损破裂,肋骨多处骨折,除却皮开肉绽的外伤,还伴有重度脑震荡。
他昏迷了一周,期间噩梦缠身,数度陷入危急状态,偶有一丝清醒的时候,只抓住一个同事的衣袖,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同事只说没事,让他好好修养。第十日清晨,警察用一纸拘捕文书,将他从医院带走,关押在了市局的重罪看守室里。那时身体状况并不稳定,他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想要借此控制住因身体虚弱而被无限放大的烦躁,焦灼。当日黄昏时刻,两名便衣又悄悄将他转移了出去。从早到晚,他未见一人,未听一言,直到汽车停在了大副的海岸餐馆……
傅修直抽了口凉气,“感觉怎么样?”
“没感觉”霍丞声音又低又哑,左手往后背伸去。
“别拿手摸,洗手了吗你!”傅修直拍掉他的手。
“……”霍丞趴在椅背上,没做声。
灯下的背脊肌理紧实有致,只是趴在那都显出清晰的肌肉线条,很具观感。
他想起一事,问:“出事的那位工人是什么背景?”
“西北一个山村的年轻人,二十六岁,家中老幺,上面还有两个姐姐一个兄弟。前天早上,死者的父母去太平间认领了尸体。他母亲快六十岁了,受不了刺激,看到尸体就晕了过去,他父亲到公司大闹了一通,保安拦着不让进,他就举着牌子在门口守了一天”傅修直用酒精一点点擦去了血迹,说道,“该给的补偿都已经按最高标准给他们了,人死不能复生,也不知道他们这样闹有什么意思”
“对我们来说他不过是千万个工人中的一个,可在他生活的世界里,还有父母兄弟,同学朋友,对这些人来说,他就是他们的全世界”
霍丞缓缓抬起头,把下巴垫在手臂上,望着巨大的落地窗,竟发现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不过没有打雷闪电。他虽然一向不是个伤春悲秋的人,可此刻看着雨滴打在玻璃上,晕开一圈圈涟漪,竟似是看不够似的,呆呆望了许久。
傅修直看霍丞这样,不由得提醒道:“这事责任不在你,别犯傻,一个在山里生活了一辈子的老农民,先不说他有没有这个胆子闹,就凭他大字不识一个,又哪来的门路找到京城最好的律所,替他去打这场官司”
铁路出事后,莫小里作为山谷的律师,已全权接手了这个案子。莫律师在国内律师界颇有些名望,这种级别的案子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可案件发展并不顺利。一般公司出现这种情况,速战速决是避免公司其他主力被拖垮的最优战略,像现在这样拖下去无法解决,股市的情况就会持续恶化,铁路不仅无法开工,还将面临下马的危险,对山谷其他正在运行的项目也相当不利,到时资金周转不开……若说不是有人暗箱操作,公司高层对此焦头烂额。
霍丞叹道:“我怎么会不知道该怎么做,事发时铁道局分派下来的几个工程师也在,从铁路初建开始他们就一直在跟现场,外人只当他们是山谷的工程师,并不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到时设法由上头出面澄清,这桩事很容易就会过去。可是傅修直”
霍丞没再说下去,额头压在自己的手臂上,仿佛正被什么东西煎着熬着。因为背对着,傅修直看不到此刻霍丞脸上的表情,只看到他肩膀缓慢而低沉的起伏,大约是疼痛,伤口附近的肌肉轻微痉挛。
逞什么能!
良久之后,才道:“不管怎么说,死的伤的那些人是从我的工地上抬出去的,这是事实。如果只是因为自己也是受害人,因为知道暗地里有人在推波助澜,就心安理得的把罪责全部推出去,那我跟那些人又有什么分别”
霍丞是那种从五官面相,到气质涵养都十分内敛温和的人,看上去就是平易近人且很好相处,但他内里的强硬和不容置疑是与生俱来的,他有自己的处事方法和不可撼动的原则,绝不会因外面的风云,和他人的三言两语而改动分毫。
傅修直心平气和地叹了口气,“你啊,总有自己的道理”
给伤口上好药,换上干净的医用纱布,傅修直帮他把衬衣套好,看见他额头上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在灯下闪烁着晶莹的光,嘴唇也是灰白的,不过已经比刚从废墟石土里扒出来的时候要好得多。那次事故,死了一个,伤了十数人。霍丞是其中伤的最严重的一个,因为他离案发地最近。
傅修直多看了他两眼,欲言又止,将染了血的纱布丢进垃圾桶里,药箱放回原处,又给他拿了一条干净的毛巾,才道:“以后注意点,别落下毛病来”
霍丞点头,“知道”
“要是让萧冉看到你这副模样,还不知道要怎么跟我拼命呢”傅修直说,“你说她是不是缺根筋啊?枕边人半条命都快没了,她竟然都没发现?”
霍丞抹了下脸,说:“不要开玩笑了,怎么样也是不能让她知道的。你也别说漏嘴,不然她还没怎么样,我就要先找你拼命了”
“你这伤就算好了也是会留疤的,她早晚有一天会看到,到时你还是得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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