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呢。”黛玉道,“现在还是我婶子带我们念书。”
“女孩儿家家,读书打发时间罢,你从小就争先,读书读不过人家有什么好在意的,又不去考功名。”王夫人搂着宝玉道,“你不是素来姐姐妹妹们要做什么,你就想做什么。你妹妹都在上学,你也好用功了。”
宝钗笑话道:“那可不行,二哥哥要是也跟林妹妹一起上学,说不定才愿意去。”
她本是一句玩
笑话,可是宝玉本就是痴儿,听了这话,不禁想道:“我若真有林妹妹这样的同窗,日日夜夜在学堂里不回来也是愿意的,可惜却没有这样的福气。”又想起昔日一起念书的秦钟,不由地一叹。
“我念书自然不是为考功名。只是万一哪日有幸见着什么奇山异水,能说道个一二三四五出来。”黛玉想起之前顾忌着外祖母说姐妹们“读的是什么书,不过是认得两个字,不是睁眼的瞎子罢了”,也不敢多说自己上学的事,但迎春、惜春也罢了,探春却是真真儿喜欢念书的,也许婶婶说的对,老圣人当年常念叨“女子无才便是德”,耽误了多少姐妹。
贾母见她似是喜欢今天的茶,问凤姐:“今天是什么茶?看你妹妹喜欢,叫她带些回家去。”
凤姐苦笑道:“老太太有所不知,这是栊翠庵妙玉师傅的茶,拢共送了两罐来孝敬老太太的。老太太嫌味道轻,叫我拿去吃。我想着,林妹妹和妙玉都是苏州来的,想来吃茶的口味上差不离,就特特地留着,今儿个拿出来借花献佛,果然妹妹喜欢——可惜也没了,若是别人,就为了讨妹妹高兴,我少不得去再讨两罐来,但那妙玉……”
众人亦知妙玉为人孤傲清高,和她们玩不到一处,唯有宝玉笑道:“这有何难,林妹妹喜欢这茶,我去向她讨去。”
黛玉道:“多谢你的好意,我也不是什么好茶的人,就算有偏好,几时到了吃不着就抓耳挠心的地步了?你要是想吃,自己找她要去,别借我的名义。”她没见过妙玉,听说是大观园建好后,找来的代发修行的居士,闻得李纨同她的丫头议论“她为人孤僻,也就宝玉同薛姑娘入得了她的眼,我们凡夫俗子,人家瞧不上,我也不喜欢她”,便觉着无趣,又怕有人要拿妙玉来比她——方才凤姐还说她们口味该一致呢,便摆手道,“这茶是苏州的,我家里也有,原苏州庄子上的人送来的时候,也想着要不要请外祖母尝尝我家乡的茶,只是想着外祖母不吃绿茶,便也罢了。苏州的东西我是不缺的,那位妙玉师父,离家却多年了,还是请她自己留着吧。”
她能这么干脆地说“苏州的东西我是不缺的”,也是林滹夫妇俩没克扣林海留给女儿的家产的意思了,贾母心里有数,摸着她的手道:“改日请你婶婶过来,我们一块儿说说话。也是亲里亲戚的,原该互相照应才是。她把你照料得这么好,说来我还没谢过她。”
黛玉笑道:“怕是要再等些时日了,我婶婶最近忙得紧。”
他家升官的升官,定亲的定亲,养胎的养胎,和离的和离,考学的考学,碰着一桩事都是叫当家主母忙翻天了,何况这么多事凑一块儿。贾母也是从重孙媳妇做过来的人,知道宋氏如今就人情往来上都要想破脑袋,故而道:“你婶子也是不容易,也没个妯娌媳妇的帮衬着。待小林阁老娶了媳妇,想来要好些。”
林徹官至文华阁侍读学士,说起来也算进了内阁,旁人打趣他都叫他一声小阁老,黛玉听祖母有轻视韵婉之意,便道:“到底大哥哥才是我们家未来的家主呢。二哥哥也一向敬重大哥,我看二嫂子不一定会揽家里的事。”
邢夫人冷笑了一声,撇开了头,倒是王夫人深觉不快,又一向嘴笨,怕说错了什么话得罪了贾母,便看向凤姐。凤姐只觉得棘手,在王夫人背后冲黛玉和贾母使眼色,黛玉会心一笑:“不过要我说,等我姐姐身子好了,我婶婶就轻松了。我最近跟着学算账,发现我姐姐是真的厉害,怕是凤哥儿都不一定比她强。”
林馥环早年才嫁进南安府,和南安太妃关系还没恶化的时
候,也是京城里出了名的贤妻,她婆婆侯氏赞她“从来不用拨算盘,眼珠子转一转,该是多少就是多少,没出过错,家里大大小小的开销,过了她那儿的,就没忘记过,哪一笔是哪一日谁支的她都记得”,只是后来没能给云渡生下一儿半女来,又不许通房丫头过明路,气到了她太婆婆,这些贤惠能干的事儿,也就没人提了。凤姐自己也是个“醋坛子”,对馥环倒没有贾母、王夫人那般看不上,只是不信林大奶奶和未来的林二奶奶会把理家大权交给出了一趟门又回来的姑奶奶,故而道:“林太太自然是喜欢自己侄女儿的,不过林二爷定的不是刘相家的孙女儿?才女的名声都传到京城来了,定不是等闲之辈。”
“我们做子侄的,肯定是要帮着婶婶分担家务事的。”黛玉道,“都是分内的事,谁逃得掉呢。”
王夫人问道:“听说恩科要取消了,林三爷可好?”
“这事儿已经定下了?”黛玉笑着问,“我不知道呀,我看三哥还是成日深居简出的,也没空陪我玩,应当还是要考的吧?”
“去年你父亲还在的时候,就听说他要定亲,如今可相看了什么人?”贾母知道林滹当年回绝东平郡王府的嫡女的事儿颇是得罪人,故有此问。
黛玉知道三哥定了大理寺郁文善家的小女儿郁晴,但是没过明路的事,怎么也不好说出来:“三哥也是我爹爹的侄儿呢。”
她这句话倒是把其他的问题都打回去了,林海不是林徥的亲叔叔,可是族叔也是叔,人家去了还不到一年,不管是林馥环还是林徥,在这时节大张旗鼓地操办婚事,总不适宜。更何况,宫里太上皇的身子骨,谁也说不准,熬不熬得过这个冬天还难说呢,指不定哪天大家就要开始守国孝了。林家现在这么拖着,不肯答应马家,看来是真的没有婚配的意思了。
贾母虽厌恶馥环为人,但知道她真不嫁马兖,还是不解的。但见黛玉不愿多说,也不逼她,只是看着席上的诸位孙女、孙儿,叹道:“一年大二年小的,转眼你们都是这个年纪了。宝钗是不是今年就要及笄了?”
宝钗笑道:“正是呢,老太太还记得。”
“老太太什么不记得?”邢夫人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迎春。她倒也没多在意迎春有没有得赏,有没有过生日,只是看不惯二房的亲戚都有的,他们大房的姑娘没有。只是迎春本就怯懦,见有人看自己,怕话题引过来,忙假装找惜春说话,躲开了视线。
其他姐妹也罢了,迎春和宝钗是早到了说亲的年纪了,宝钗是亲戚,不归外祖母管,且“金玉良缘”的说法,连黛玉远在林家都听见了,想来是有安排的,倒是迎春姐姐,她最近出去交际才知,很少有这个年纪的姑娘家里还没有给她说人家的。便是不定下来,也好相看了,但是她似乎从来没听说外祖母或者大舅妈操心这个?她们既然不喜欢馥环,想来不是那种会留女孩儿在家过一辈子的长辈,那为何不早些替迎春做做打算?黛玉心里嘀咕了一声,只觉得不懂。
“史大姑娘是不是好事要近了?”薛姨妈倒是想起另一件事,“我也是道听途说,不知道真假。”
史湘云也是跟着她叔叔婶婶过,贾母听她哭了多少次在家里得熬夜做活,不过史家虽然经济拮据,到底一门双侯,她又是“大姑娘”,她婶婶为了自己女儿将来的婚配,也得拼着给她说个好人家。年前保龄侯夫人还来与贾母商议过,说是定了卫家的二公子卫若兰,想趁着上皇还在,就定下来,免得因国孝耽误了。贾母素喜湘云的豪爽大方、娇憨可人,颇有些不舍——在她心里,自然是外孙女黛玉最配她的宝贝疙瘩的,只是黛玉如今有了族姬的名号,又是林家的女儿,这桩亲事眼看着要不成,那么退而求其次,湘云也是她娘家的女孩儿,可怜可爱,出身侯府
,也比宝钗更配宝玉,便劝保龄侯夫人再等等,湘云毕竟还小,多看看也来得及。
保龄侯夫人对自己家这位位高权重、颇有威严的姑老太太也一向敬重,只是叹气道:“老太君有所不知,我们家也就是外人看着风光,说是一门双侯,如今入得越发得少了,老太太为了湘云做活的事骂了我多少回,我何尝不知她辛苦?不瞒你说,我自己同我的女儿难道做得少了?”她一边给贾母看自己手上的茧子一边说,“也只好趁着如今外头看着我家还过得去,给儿女们把事情定下来,是拖不起了!”
这话倒是戳中了贾母,她不敢明着现在就帮湘云和宝玉定亲,也是为着这个。史家欠国库的银子,贾家难道不欠年初才修了大观园,又是一笔多大的开支,还借了薛家不少呢。薛家自然是巨富,黛玉也有林家几代的积累可做嫁妆,但湘云……宝玉将来不是家里袭爵的那个,他又是富贵日子过惯了的人,做祖母的,可不得为他未来的日子做打算?就是将来她去了,把私房都留给宝玉,他又守得住吗?何况就是再偏心,也不能一点也不想着贾琏、贾兰等,都是自己的孙子、重孙,能真的全给宝玉?但要是湘云也许了人,宫里的娘娘又听她母亲的话,难道以后真让宝玉娶薛家的女儿?毕竟是商贾家的女儿,宝玉若是将来考取了功名,有这个出身的妻子,在同僚里要如何自处——何况宝钗还有个那样的哥哥!宝钗自己是个好丫头,可她那样的哥哥,能惹出多少是非来!因此听薛姨妈提起湘云定亲的事,她也装作不知:“云儿才多大,她家里怎么这般着急呢?我倒是想着,把这些孙儿留在身边,多养两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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