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唐朝,城市里最为流行的时尚之一就是刺青,《酉阳杂俎》中记载了很多唐朝青年刺青的故事,每条都颇为奇特,其中最为奇特的当属下面这条:
荆州街子葛清,勇不肤挠,自颈已下遍刺白居易舍人诗。成式尝与荆客陈至呼观之,令其自解,背上亦能暗记。反手指其札处,至“不是此花偏爱菊”,则有一人持杯临菊丛。又“黄夹缬林寒有叶”,则指一树,树上挂缬,缬窠锁胜绝细。凡刻三十余处,首体无完肤,陈至呼为“白舍人行诗图”也。
荆州有市民叫葛清,是诗人白居易的狂热的FANS,狂热到什么地步呢?看吧:在他的身上,自脖子以下,刺了三十多首白居易的诗,同时还配有插图,最终导致“体无完肤”。如在“不是此花偏爱菊”一句旁刺了一幅画,画上有一人手持酒杯,站在菊丛前;又刺有诗句“黄夹缬林寒有叶”,其所配插图是一棵古树,其叶如彩色丝帛,绘工精繁,令人叫绝。类似的诗画,在全身上有三十多处。段成式居荆州时,与朋友夜宴,曾亲自找来此人,现场观看了他身上那些诗画刺青,大家称之为“白舍人行诗图”。
这则来自唐朝的社会新闻神奇如此。
刺青,或称文身,作为一种民间习俗,古来有之。司马迁在《史记》中早已记载,古越国,其民“断发文身”,作为一种图腾文化,可以认为其有着自然崇拜与避邪的功能。再后来,刺青的功能渐渐具体了,成为一种刑罚即“黥刑”,直到西晋时法律还规定:“奴始亡,加铜青若墨,黥两眼;从再亡,黥两颊上;三亡,横黥目下,皆长一寸五分。”在《酉阳杂俎》中,段成式曾讲了一件事:他的三从兄,于唐德宗贞元年间出行,其随从在地上拾了数片颅骨,欲以其为药,其中一片上写有“逃走奴”三字,“痕如淡墨,方知黥踪入骨也”。由此可见其历史之漫长。
刺青的民间化开始于唐朝。这时候,刺青演化为一种生活时尚,比如唐朝的流氓和文人就非常喜欢在身上刺青,技术水平日高,成为可以被欣赏的艺术妆饰,所刺内容主要为动物、人物、花树、佛像、文字等。到了北宋,作为刑罚的刺青依旧存在,我们所熟知的宋江哥哥和杀人狂武松,犯案后脸上不就被刺了字吗?但同时,其妆饰功能更加突出了。作为一种城市时尚,其流行度达到了它的最高峰,在《水浒》里,史进、燕青、鲁智深等人身上莫不有精美的刺青。其中,李师师看完燕青背上的刺青后爱慕不已,当时就有跟小燕私奔的念头,可见刺青之魅力。但南宋以后,刺青渐渐淡出生活的视野。
在唐朝时,长安、成都、荆州是三大刺青地,长安为首都,刺青风尚自然立于潮头,但工艺最妙的却是成都和荆州,在《酉阳杂俎》中均有记载:“蜀人工于刺,分明如画。或言以黛则色鲜,成式问奴辈,言但用好墨而已。”“荆州贞元中,市有鬻刺者,有印,印上簇针为众物,状如蟾蝎杵臼。随人所欲一印之,刷以石墨,疮愈后,细于随求印。”说的是,在当时由于市场需要的增加,产生了一个新职业场所:刺青作坊。
当然,在《酉阳杂俎》中,不仅仅记载了葛清的刺青故事,还有其他令人叫绝的:
A.上都街肆恶少,率髡而肤札,备众物形状,持诸军张拳强劫,至有以蛇集酒家,捉羊脾击人者。今京兆薛公上言白,令里长潜部,约三千余人,悉杖煞,尸于市。市人有点青者,皆炙灭之。时太宁坊力者张斡,札左膊曰“生不怕京兆尹”,右膊曰“死不畏阎罗王”(唐朝长安,市井之上多恶少,喜身上刺青。有一人名张斡,左胳膊上刺的是“生不怕京兆尹”,右胳膊上刺的是“死不畏阎罗王”。确实够酷)。
B.蜀小将韦少卿,韦表微堂兄也,少不喜书,嗜好札青。其季父尝令解衣视之,胸上刺一树,树杪集鸟数十,其下悬镜,镜鼻系索,有人止侧牵之。叔不解,问焉。少卿笑曰:“叔不曾读张燕公诗否?‘挽镜寒鸦集’耳。”(四川成都有一名小将名韦少卿,不爱读书爱刺青,在胸前刺有一棵大树,树枝上落着数十只鸟;树上垂下一面镜子,镜鼻上系有一根绳子,其绳引至一侧为人所牵。人问其意,回答:你没读过玄宗皇帝时的宰相、燕国公张说的诗歌吗,其中一句叫“挽镜寒鸦集”。如此FANS,张宰相若知,当感动死了)。
C.崔承宠,少从军,善驴鞠,豆脱杖捷如胶焉,后为黔南观察使。少,遍身刺一蛇,始自右手,口张臂食两指,绕腕匝颈,龃龉在腹,拖股而尾及骭焉,对宾侣常衣覆其手,然酒酣辄袒而努臂戟手,捉优伶辈曰:“蛇咬尔。”优伶等即大叫毁而为痛状,以此为戏乐(崔承宠,官至黔南观察使,在其少年时曾在身上刺了一条蟒蛇,蛇头在右手,经胳膊,在脖子上缠了一圈,往下盘桓于小腹,再向下直至小腿方止。平时他会见宾客,往往用衣袖将手上的刺青盖住,但喝醉时就顾不了那么多了,常举手伸腕,抓住表演节目的优伶取乐,展示刺青以取乐。做到黔南观察使官已是不小了,但身上仍有刺青,可见唐朝时这一时尚多么流行)。
D.贼赵武建,札一百六处,番印盘鹊等,左右膊刺言:“野鸭滩头宿,朝朝被鹘梢。忽惊飞入水,留命到今朝。”又,高陵县捉得镂身者宋元素,刺七十一处,左臂曰:“昔日已前家未贫,苦将钱物结交亲。如今失路寻知己,行尽关山无一人。”右臂上刺葫芦,上出人首,如傀儡戏郭公者。县吏不解,问之,言葫芦精也(盗贼赵武建,身上刺青一百多处;宋元素身上刺了七十多处。除了鸟兽外,还刺有诗歌,更奇异的是二盗贼于臂膀所刺之诗都被收入了《全唐诗》)。
E.李夷简,元和末在蜀。蜀市人赵高好斗,尝入狱,满背镂毗沙门天王,吏欲杖背,见之辄止,恃此转为坊市患害。左右言于李,李大怒,擒就厅前,索新造筋棒,头径三寸,叱杖子打天王,尽则已,数三十余不绝。经旬日,袒衣而历门叫呼,乞修理功德钱(唐宪宗元和年间,成都有无赖名赵高,其性好斗,曾入狱,因其后背刺有佛教毗沙门天王的画像,官吏不敢杖打其背。呵呵,这倒不失为一种躲避杖刑法。不过最后还是挨棍子了)。
F.蜀将尹偃营有卒,晚点后数刻,偃将责之。卒被酒自理声高,偃怒,杖数十,几至死。卒弟为营典,性友爱,不平偃,乃以刀嫠肌作“杀尹”两字,以墨涅之。偃阴知,乃他事杖杀典。及大和中,南蛮入寇,偃领众数万保邛峡关。偃膂力绝人,常戏左右以枣节杖击其胫,随击筋涨拥肿,初无痕挞。恃其力,悉众出关,逐蛮数里。蛮伏发,夹攻之,大败,马倒,中数十枪而死。初出关日,忽见所杀典拥黄案,大如毂,在前引,心恶之。问左右,咸无见者。竟死于阵(一小卒上班时迟到,被尹偃将军批评,小卒似乎不服,酒后大声嚷嚷,最终被打了几十棍子。小卒之弟知道此事后怀恨在心,将“杀尹”二字纹于身上。后被尹偃知晓,找了个借口将其处决。当然事情还没完。后来,战事起,尹偃追击蛮兵,中伏而死。在此前,他在出关时,隐约看到被他处决的那个部下,在前面为他引路。当然,这个有关刺青的故事就有些奇幻色彩了)。
G.房孺复妻崔氏,性忌,左右婢不得浓妆高髻,月给燕脂一豆,粉一钱。有一婢新买,妆稍佳,崔怒曰:“汝好妆耶?我为汝妆!”乃令刻其眉,以青填之,烧锁梁,灼其两眼角,皮随手焦卷,以朱傅之。及痂脱,瘢如妆焉(一个生性嫉妒的女人,不叫身边的女婢梳高髻,化浓妆,有一新来的婢女不知规矩,化妆稍浓,引得该妇大怒:“你不是好化妆吗?我给你化!”于是叫人刻其眉,用青颜料填上,又将锁柱烫热,用其烤婢女的眼角,后于伤口处敷上朱粉,及至肉痂脱落,伤处一如所化的浓妆。够狠的)。
H.近代妆尚靥如射月,曰黄星靥。靥钿之名,盖自吴孙和郑夫人也。和宠夫人,尝醉舞如意,误伤邓颊,血流,娇婉弥苦。命太医合药,医言得白獭髓,杂玉与虎珀屑,当灭痕。和以百金购得白獭,乃合膏。虎珀太多,及差,痕不灭。左颊有赤点如意,视之更益甚妍也。诸婢欲要宠者,皆以丹青点颊而进幸焉。今妇人面饰用花子,起自昭容上官氏,所制以掩点迹。大历已前,士大夫妻多妒悍者,婢妾小不如意辄印面,故有月点、钱点(唐朝女孩喜欢化一种叫“黄星靥”的妆,即以丹粉点面颊,形似酒窝。此外,女孩还喜欢作“花子”即梅花妆,起自上官婉儿。当时,婉儿因伤及额头,留下伤疤,乃于伤疤处刺了一朵梅花作掩饰,谁知该妆竟然风靡宫廷,传至民间,中唐时已成为女孩化妆的首选。另外,在唐代宗大历年间之前,嫉妇们在家庭生活中一不如意,便喜欢在丫鬟或小妾脸上作月亮或铜钱状的刺青,时称“月点”、“钱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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