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成员,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这回赴宴,段世昌做足了防范。
马车停下,段世昌亲自过来扶张歆下车,走出没几步,就被三个男人拦住。
三个人的身高成等差数列,一排站着,头顶成一条斜线。高的那个,只比段世昌略矮一点,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矮的那个,瘦小如猴,獐头鼠目。衬托之下,中间这个可算美男子了,就是眼神阴翳了点。
张歆也算是见过各色人等大场面,沉得住气的了,被他们一盯,还是禁不住后背发凉,下意识地往段世昌那边靠了靠。中间那人盯着她,尤其她的肚子,像看见猎物。另外两人象在用眼睛脱她的衣服。
段世昌上前一步,挡住张歆,笑吟吟地与三人打招呼:“成兄,许兄,吴老弟。”
许吴两人的兴趣很快从大肚婆转向边上两个俏丽的丫头。白芍黄芪搁丫头里也算胆大厉害的,竟被看得小脸发白,腿脚打颤,竟不是搀扶张歆,而是靠她支撑着才没吓得瘫倒在地。
许大个瓮声瓮气地发难:“老段,这就是你的宝贝夫人?舍得带出来了?不怕被我们这些粗人碰着摔着?”
吴小个阴阳怪气地接口:“嫂夫人是什么出身?段兄都还不放在眼里,哪里瞧得上我们这些人。”
姓成的好似和稀泥般:“你们少说两句。弟妹身子不便,还是快些进去吧。”
这时,月桂从后面赶上来,与三人见礼,轻轻柔柔说了一番话,春风化雨般引来三人一阵大笑。
张歆终于理解段世昌为什么会弄个外室来处理与盐帮有关的人事。这些人不是玉婕这样的闺秀应付得了的。
月桂抓住机会立了功,显摆了能耐,凸现玉婕的笨拙,暗自有些得意地瞟向段世昌。
段世昌面带微笑,不露声色,略略又说了两句话,告了个罪,扶着张歆往里走,竟是看也没看月桂一眼。
张歆吃了这个下马威,有些担心起来,后悔走这一趟。
段世昌见状安慰道:“别怕。到了里面,男女席位分开。就是女眷,你需要应酬的也没几个。赵义兄家嫂子在,帮主夫人也会照拂你。”
正室的反击
这个家宴是琼芳提议,也是她张罗的,本以为也会由她主持,可以达到一些预期的目的。
盐帮的交际生活与官绅大户的圈子不同,出身良好自持身份的大妇大多适应不良,非不得已都是能不来就不来,来了也是坐坐就走。小门小户出来的,就算占了正室身份,也压不住场面。反是行院出身的侍妾,虽然恩恩怨怨,明争暗斗,由于共同的经历训练和生存危机,缠连瓜葛,形成一个网络。许多年里,琼芳是这个群体的首领,就像蜘蛛,在自己编织出来的网上进退自如,俟机狩猎。
这一次的家宴脱出了琼芳的掌控。帮主亲子义子加一起,混得最好的赵段两府的当家奶奶都来了。早已洗手不干,安心做田舍翁,几乎从盐帮退隐的刘府的大奶奶也来了。一年到头在佛堂吃斋诵经的帮主夫人,领着两个嫡亲儿媳,盛装而来。
不是坐坐就走,而是稳稳地坐了下来,当作了她们的聚会。规矩毕竟是规矩,大奶奶们不发话,妾室们就得站在她们身后立规矩,哪怕大奶奶们身边丫头婆子环绕,根本用不着她们。
此日,盐帮内院,嫡庶分明。最蠢笨丑陋没分量的正室也有座。再年轻美貌被男人捧在心尖上的妾室,也只好站着,别指望有人心疼她们的玉足小脚。
端茶上菜的一道道指令仍是由琼芳口中发出去,她却丝毫没有做主的得意,感觉自己就是夫人和奶奶们的一个使唤丫头,一个不对就可能体面全失,出丑露乖。
眼看赵刘二位与夫人和两位奶奶越聊越热乎,一向冷淡的夫人对周氏照拂有加,和蔼可亲,琼芳心中生出强烈的不安和危机感。
很多年了,帮主夫人在盐帮中就同一道招牌,在那里,可没人当回事。她自己也万事不理,一心礼佛,连两个亲生儿子的事都很少过问。最近,突然走出佛堂,管起儿子的家务事和长孙的婚事。有婆婆撑腰,两位奶奶突然厉害起来,找借口打发出去了好几个女子下人。那些人中有几个正是琼芳费心安排过去的。头些天还宠得不行的女人被正室借故发卖出去,两位大爷一声没吭。琼芳想要为帮主长孙牵红线的好心也落空了。
刘成年长,虽已不再混盐饭吃,早先建立的人脉和威信还在。他早年多得夫人照顾,琼芳试了几次都没法拉拢,只求他真的退隐,别再过问盐帮事务。
赵赫本是大家族子弟。其父被人诓骗去了家产。他为了重振家业,带着忠实可靠的家人开始贩卖私盐,头脑好使,又有做官的亲戚,在段世昌发迹前,是盐帮最有钱的财主。
段世昌是琼芳看中的人才,琼芳一直把他看做自己的力量,尽量提携,自觉段世昌能有今天的局面,离不开她明里暗里的帮助。
帮主前后收过十二个义子,都是盐帮中才干突出,自成一股势力,将来值得期许,适合拉拢为己用的年轻人。与其说有多少欣赏和感情,不如说扣上一层“父子”关系,减少犯上作乱,黑吃黑的可能,也希望将来能借着他们的发展,壮大自己的力量。
这些年轻人,一时间离不了盐帮,有需仰仗帮主的地方,只得接受这层关系,否则就会被认为心存不轨,被“吃掉”。
这么建立起来的“父子”“兄弟”关系,可想而知。琼芳入门后,通过给义子们安排女人,增进了他们之间的来往和交情,却也使得小团体分明起来。
赵赫只同段世昌交好。段世昌结交广阔。琼芳如今根本摸不清他的势力。若是他二人投向夫人,刘成也趟进来,两位大爷释去嫌隙,手足相亲,琼芳这些年可算白忙一场。她儿子哪有半点机会?
段世昌的态度至关重要!想到这里,琼芳不禁埋怨月桂。好好地,自家守个宅院,做奶奶不好?非要钻营进段府。若不是她去了,来了海棠和她母亲,段世昌在盐帮的势力就在琼芳掌握中。好容易进了段府,几年了也没生出儿子,连男人也守不住。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没有别的子可用,还得帮她一把。心知段世昌如今恨不得把周氏捧在手心里护着,琼芳半点不敢打她腹中孩子的主意,却想她一向温顺,今日也是一付乖巧腼腆作派,对付月桂的那点手段,说不定来自手下精明的丫头管事,只要当着这么多人面,迫得她松口答应,段世昌那里就好办了。
打定主意,琼芳笑吟吟地盛了一碗汤,端给张歆:“段奶奶是双身子,该多补补。拖了这几年,也该叫月桂给奶奶敬茶了。”
厅中突然安静下来,真恐怕掉根针在地上也能听见。
张歆侧着头,沉静地望着琼芳。说得好象是玉婕拖着不肯给月桂定名分似的。这个琼芳凭什么身份来管段世昌家事?不记得便宜老公还搭送了个便宜婆婆。要说是义父的关系,这还坐着正经义母呢。
张歆不慌不忙地对帮主夫人抱歉地笑笑:“说出来叫义母骂我张狂。实在是我这些年无出,我们爷跟前也没有半个子息,好容易得了这一胎,护得比眼珠子还金贵。在家只敢吃眼皮底下小厨房做的东西,出门做客,连茶水都是自己带,半点不敢大意。到义母这里做客尚是如此,不明不白的,尚不许进身,伺候吃食茶水,更加不行。”
她是同情月桂的爱情,也乐意段世昌同她你浓我浓,不来烦自己。可她穿进了玉婕的身体,使用着她的资源,不能不顾玉婕和这边人的感受和心意,给大家添堵。再说,月桂有不良居心是真,那还是对从前与人为善的玉婕,被她反将一军,落了个萧条,哪能不怨恨?孩子快来了,往后她还能分出多少心防范月桂?这时节给她“名分”,方便她行事的,是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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