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马的吗?回头敲回来的钱都归你。”莫晶晶更不干了,说:“这是犯罪,回头别美国没去成,倒进了班房。”一面拿眼角瞟着他说:“章小红到底是你什么人?你跟章小红到底什么关系?你这么上心,竟不惜牺牲自己的亲妹妹?”莫大可道:“我们都是下岗职工。”莫晶晶一阵冷笑:“下岗职工多了,怎么没见你对别人这样?”
莫大可无言以对。
他愁眉苦脸地坐在客厅里,半天纹丝不动,呆得像只木头鹅。莫晶晶进来出去,斜起眼睛看他,借着从窗户里透进的阳光,竟发现他两鬓添了许多白发。她知道这一定是在下岗以来的一年多里添的,原来哥哥可是一个精神抖擞、生龙活虎的人。想起哥哥对自己的好处,又想起哥哥的不易,莫晶晶心头竟陡然生出一股恻隐之心,一时心里竟有些老大不忍,过去轻轻推推莫大可说:“行了,瞧你这德性!我答应你就是。你去给我买那液体塑料吧,不过,我可有言在先,不许拿照片敲诈人。”莫大可眨巴着眼睛瞅着莫晶晶,不敢相信地说:“真的假的,你不是跟我开玩笑吧?”莫晶晶叹口气说:“你看我像开玩笑。我现在哪有心情开玩笑?我豁出去牺牲自己一回,成全你们。”莫大可欢喜得一跃而起,拍着莫晶晶的肩膀说:“你真是我的好妹子。我就知道你不会见死不救的。”莫晶晶让他几下拍得矮了半截,哎哎地喊痛。莫大可赶忙住了手,连声道歉。莫晶晶叹息道:“我只巴不得赶快出国去,躲你远远的。”莫大可听了,光笑不说话。
官丽丽的亲热劲儿上来,真让人受不了。她好像张狗皮膏药一样似的,一天到晚将何舍之紧紧粘附着,好像生怕一不留神,他就会跑了似的。何舍之好不容易才抓住个闲空,摆脱了她朝茂林赶去。他到茂林是想去找杨东门,他知道,杨东门的鳖就在最近这些时日上市。
一路上他都在心里盘算着,自己能从杨东门鳖场的投资中收益多少。他在杨东门的鳖场投资了二十万元,杨东门答应第一茬鳖上市就给他还本付息。按年息百分之五十算,不足一年也按一年算,杨东门该给他三十万元;刨掉借来的本钱,加上还些人情,至少还可以净落七八万元,他身子本来没有彻底好利索,走长路还有些疼痛,但脑子这么算下来,身上觉得轻快了许多。
离杨东门的鳖场老远,何舍之就看见鳖场大门大敞。走近时,又发现鳖场四下静悄悄的,既无人声,也无犬吠。而以往这时刻,只要稍一点儿动静,杨东门那条大狼狗就会玩命似地叫个不停的。
何舍之心里感到有些异样,为了防备有人偷鳖,杨东门是一向对鳖场戒备森严的,为什么今天却忽然如此麻痹大意起来了呢?不过,他虽然觉得异常,却没有多想。
他走进鳖场就大声喊叫杨东门,没有人答应,又喊杨东门的伙汁,也没有人答应。他在鳖场转了一圈,发现鳖场里人影子都不见一个。再看鳖池时,也是一狂死水,波澜不惊,鳖池岸边的水泥板上连鳖毛也看不见一根。
他点了点头,心想,怪道无人看门,连看门狗都牵走了呢,看来杨东门这小子早把鳖都卖了。我说他绝不至于如此麻痹大意嘛。
他知道杨东门就住在离鳖场不过五六里路的垂柳杨家,他便到杨东门的家里去找杨东门。杨东门正好在家。他进门的时候,杨东门正蹲在太阳地里铡草料,阳光将他的身子在地上拉了一个长影。
院门没关,何舍之径直走进去,乍一瞧见地上蹲着个人,他不由吃了一惊,好些时候不敢相认。他迟迟疑疑了许久,才叫了一声:“老杨?”杨东门听见声音,抬头一看,连忙放下铡刀,起身相迎说:“哟,是你啊,你来了。你这是打哪儿过来?”何舍之说:“老杨,真是你啊!你怎么回事,怎么才一个月没见,头发就白得跟棉花似的了,我险些都不敢认你了。”杨东门听了叹气说:“说来话长。你屋里坐吧。”何舍之听见他叹气,心里就有些不祥之兆,急忙说:“院里空气好,舒服,我就在院里坐会儿。”说着,就在杨东门让出来的凳子上坐了。杨东门进屋另搬了个凳子坐下。
何舍之打量着杨东门说:“老杨,出啥事了?”杨东门神色灰暗地说:“唉,怎么说呢,一言难尽。”说完不说了。何舍之等他说下去,半晌,他才又踌躇地说:“事到如今我也不必瞒你了。伍子胥过昭关,一夜白了头,怕人逮着送了命最后终归没送命。我这满脑袋白头发却都是为了那些鳖,那些鳖可是险些送了我的命。”说到这里,他停停,才又接着说:“咱那鳖场的鳖让人下了毒,一把药全部毒死了……”
“什么?”
何舍之听见这话,如同当头一个晴天霹雳,震得他嘴歪鼻子斜,呆若木鸡。杨东门见状,生怕急坏了他,连忙劝他不要着急,又喊媳妇拿热水来给他喝了,何舍之才缓过气来,一把抓住杨东门的手,哆哆嗦嗦带着哭腔说:“你快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杨东门木愣着一张糙脸,坐在凳上吸烟,又让何舍之吸,何舍之推开不吸,只是一个劲地催他快说话。杨东门唉声叹气地说:“说什么,没什么可说的,事情都到这份儿上了,再来说东说西管屁用。我这几天正准备扒了房子给人还债呢,我在鳖场的投资可没几个是我自己的,都是借亲戚朋友和贷银行的……”
杨东门说话向来鸡毛蒜皮,不着边际,何舍之知道他这毛病,平时习惯了也不觉得什么,这时心里着急,不觉就让他这毛病捎出些疾言厉色来:“老杨,你先别瞎扯了好不好,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来。”
老杨低头,一言不发,只顾抽烟。何舍之瞠目相视,那神情似乎一口能将他吞下去。杨东门的媳妇拿大苇帚扫地,将许多尘土扫到何舍之的皮鞋上,何舍之没多想,换个地方坐,那女人却追着又把许多尘土扫到他身上。这时他才意识到这女人是存心的,也方才意识到刚才对杨东门态度有些凶,连忙跟杨东门检讨。
杨东门摆手让他打住,闷闷地说:“我本来早想告诉你的,那天上你们报社去,你们同事说你让人打了,住院了,伤得挺重,我怕你心里着急,就暂时瞒下了不敢告诉你。就算你自己不来,这几天我也是要进城里去找你的。”何舍之看了杨东门的女人一眼,不敢造次,小心地说:“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些鳖怎么就让人一把药毒死了呢?是谁做下这缺德烂屁眼儿没王法的勾当?”杨东门说:“是谁下的毒我也不清楚,乡派出所也来人查访了,弄了半天,说回去追查,可到现在也没个回信。我听说他们白忙了,一点儿头绪都没有。这些人,平时供他们吃供他们喝他们嘴头都挺英勇,关键时刻你想用用他们,他们就都霜打茄子似地蔫巴了。”
杨东门说话狗撒尿似地有一搭没一搭,何舍之心里好不烦躁。他见杨东门老婆在一旁虎视眈眈,又不敢以声气相加,只好按下性子听他唠叨,听了许久才听明白事情的原委。
原来差不多一月前的某一日大半夜,有人偷偷摸进鳖场,给每个鳖池都下了剧毒,把所有的鳖,不论成幼,都一家伙毒绝了。当时这些人是先用肉包子药死了鳖场的看门狗,又用刀子和猎枪威逼着鳖场的几个伙计捆成一串,扔在饲料棚里。因为当时有几池鳖已成熟准备上市,杨东门放心不下,所以也日夜在鳖场值班;适逢其会,也被人捆得跟个粽子似的,扔在饲料棚里晾了一宿,直到第二天村里某个闲人到鳖场找人下棋,才发现他们,连忙将他们都松了绑。杨东门松绑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冲到鳖池边去看他那些鳖。一望之下,只见各个池子里都载浮载沉地漂满了大小鳖尸,好像刚遭过大屠杀似的。杨东门当时就大叫一声,一口气没倒过来,就一头栽倒在鳖池里,如果不是伙计们捞得快,他这会儿也早和那些鳖做一路行了。饶是这样,因为毒水浸泡,他也是在乡卫生所打了好几天吊瓶,才算拣回一条命来。
杨东门说着说着,就吧嗒吧嗒地掉开了眼泪,后来哭到泣不成声。
何舍之也想哭,却只是干噎,流不出眼泪。流不出眼泪,比涕泗滂沱更煎熬人。
许久,他脑子里才慢慢浮现出一个眯着对小眼、龇牙咧嘴笑意盈盈得意扬扬的小胖子的形象来。他掐算了一下日期,果然发现杨东门鳖场出事的时间和他本人遭受袭击的时间几乎不差先后。
我操你妈!
他在心里发狠。
他不敢再跟杨东门啰嗦什么钱不钱的问题,要是万一再弄出点儿什么人命案来,那他的麻烦就更大了。
他多了个心眼,离开杨家后,又特意拐了个弯来到乡派出所。乡派出所的说法和杨东门的如出一辙,这证明杨东门不是在骗他。他不由彻底死了心。
完了,二十万元投资算是打了水漂了。这二十万元里,除了自己的几千块,其余都是借人家的。他已跟人家说过,最近这些日子就可以还人家的钱了,现在变出不测,横祸陡生,他可拿什么去还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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