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为慕家鞠躬尽瘁,用意深远委实教我为之动容。可是我却不知,我今日到此,大小姐究竟有几分把握说动我留在宫中、继续助大小姐一臂之力?大小姐不是也说过了,我对元颀用情深重,如大小姐所言,我又怎会允许自己放下他,回头去婉媚侍奉他早已年过半百的父皇?”
洛瑕寥寥勾了勾唇,笑意有几分冷淡。这样一个两难之境,她已然被个中权衡乱了心神,此时除了想出句话来刺一刺慕心绮,竟是什么也再做不了。
平心而论,要她离开元颀,她是不愿的。她获罪禁足、淡出后宫诸人视线之前,对于那些明争暗斗,其实是涉及未深的。况且如今要她重回那血雨腥风之地不说,更甚她要婉媚承欢之人,竟是她自己所爱之人的父皇,不能不说教她情何以堪。只是,只是,到底是她欠了慕晟。
“若妩卿委实不愿,我也只能想着,是修成这一回看走了眼罢了。”慕心绮眉眼一挑,尾音的笑意里也带了丝冷意,“只是十三殿下的前程,妩卿便真的不看在眼中了?”
洛瑕眉心一抑。
“皇子同妃嫔相恋,是何等败坏伦理的罪过。若是一个不好,十三殿下大抵连性命都不保,更遑论他本应得到的似锦前程。十三殿下失了他一切,却只换得一个还不定得不得到的你,妩卿聪慧,倒是来权衡下,看这买卖究竟是谁亏本。”
“修成与我慕家的利弊,想来在妩卿眼中从来不是顶重要的。我也不求妩卿对我慕家如何忠诚,只不过好歹……顾念些修成待你的心意。”
此言一出,洛瑕几乎怔在原地。
“大小姐是说,正因慕公子待我或许曾有心,这便是我应当为你慕家赴汤蹈火的理由了?”
“哦?那么为着元颀,妩卿可是连自己入宫来的初衷,都抛在脑后了么?”
初衷。怎么能忘呢?她当初不辞辛苦入得宫来,不正是为了三年后的归去么?既然无论如何都是要离开他身边的,那么同元颀的一段情……若是她能早些放下,是不是还能好些?
她忽地恨起这样寡断优柔的自己。
紫檀座掐丝珐琅兽耳炉中盘旋着腾起袅袅的烟雾,隔着那缕缕芬芳,慕心绮以手支颊,一笑明艳不可方物:“彼世时碍着那一群乌合之众,我怕顾此失彼,不曾细看妩卿眉眼,如今看来,倒也当得‘妩色绝伦’四字。”
“你说什么?”
她说彼世?她又怎会晓得彼世?难不成……慕心绮当真是……竟然连相貌模样、言谈笑语都是一般的……果然,将他们带的这里来的白衣女子,便是慕心绮了么?
有神通如此,慕心绮此人,真真是不可小觑。
“还不明白么?”慕心绮半掩了唇,吃吃笑道,“是谁带你们到这里来的,你我二人心里都各自清楚。妩卿这样一个七窍心肠的明白人,难道竟还看不出来,我是谁?”
她将自己整个淹没在暖热的泉水中,乳白色的温汤兑了牛乳,嗅起来有种奇异的馨香。琼瑶手握象牙白玉的尺梳,轻柔地为她梳理着披散在池外湿漉漉的长发。
“小主的头发真好,又黑又密。宫里头娘娘小主们梳起发髻来,都繁冗得紧,小主这样的头发才好,撑得住发钗。”
“日日梳着那样繁复的发髻,还要簪戴着满头沉得那样的发钗步摇,瞧着虽好看了,可也当真是受罪。若是年轻些,倒也罢了,待到年纪渐长,头发也少了,不是更难过。”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同琼瑶道,手中掬起一碰水,淋在肩上。
“小主!小主!你做什么?小主正在沐浴——你不能进去!”
门口拉扯推搡之声一时之间大了起来,听那声音却像是琼琚。洛瑕才披上外衣回过头去,又听个沉然的男子声音道:“我不欲伤了琼琚姑娘,还请姑娘让上一让。”
琼琚狠声道:“给十三皇子的话早已送过去了,殿下又何必再教祜城大人夜闯紫石宫?!”
“殿下也有句话,让我来问一问常在。”
门外祜城顿了一顿,将声提高了几分:“殿下问常在,是不是有苦衷的。”
门里,琼瑶服侍着洛瑕穿上寝衣,听她沉思一瞬,一字一句,平平稳稳道:“我是有苦衷。”
“听到了?听到还不快走?”
祜城得了答复,告了退便转身隐去在夜色中。洛瑕听着外头静下来,出声唤道:“琼琚,你进来。”
殿门被推开,琼琚应声而入。
“小主别恼奴婢,奴婢不过是不想小主再见了十三皇子的身边人伤情。”琼琚绞着手指,惴惴不安地生怕她怪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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