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兄已在基督之爱中安息。愿主接引他进入天堂成为上帝之子民。就让我们以对永生之坚信与期待,祈祷吾兄抵达幸福之彼岸。”
在爱尔兰语里,“特里格拉斯”意为“两河之地”,香农河就是从这里汇入了德格湖。在入湖口的东北岸,有一块属于巴兹尔家的地,前来悼念的人聚在这里寄托哀思。在迪克·巴兹尔的葬礼上,好像整个世界都为之黯然神伤,这倒不是因为他这个人很受欢迎——谁都知道根本就不是这样——而是因为他对这个地区和国家所做的贡献。巴兹尔工厂雇用了八百多人,但现在巴兹尔先生已经撒手人寰了,这些员工便开始担心他们自己和他们的孩子是不是会丢了饭碗。想想也是,几百个家庭可都是靠巴兹尔公司养活的。一方面,他这个人粗俗无礼、狂妄自大,冷酷无情,没兴趣和任何人交朋友;但另一方面,他又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北缇普瑞人,忠诚且充满爱国主义情怀。虽然他坐着私人飞机来往于世界各地,但总会回到这片他心爱的土地上,尽其所能帮助这里的人,为这里的乡村和城镇的发展贡献一分力量。当整个经济萎靡不振并且在工业、劳动力和能源成本大幅攀升之际,按理说他应将工厂移到国外以便降低成本,但出于对故土的热爱,他坚定地将工厂留在这里。可现在,工厂前途未卜。迪克·巴兹尔先生是出于个人原因将工厂保留在此地的,所以当地人就担心,公司的继任者对这个地方是否还会如此忠诚,特别是当看到站在墓边的拉维尼娅和亚当都显得冷冰冰时——只有一个人是因为天气冷才显得这样——当地人就更担心了。巴兹尔先生的这两个孩子都在早年就搬出了北缇普瑞,其中一个经常穿着著名设计师设计的衣服举行豪华慈善聚会和午宴,一直是时尚界的宠儿;而另一个呢,从不出现在公众的视野里,是一名救人于危难之际的爱尔兰海岸警卫队队员。他俩一个自私自利,一个心地善良。人们希望亚当能继承公司,但也明白真正具有商人头脑的人是拉维尼娅,可是有人指责她参与了非法集资,现在又传言她已经把自己的小孩送到附近的一所寄宿学校去了,这种说法让整个局势变得更加的扑朔迷离。当然,还有他们那个叫作奈杰尔的表兄,他现在身穿黑西装,混在前来悼念的人群中,自从他接手巴塞洛缪公司后,就关掉了那家公司在爱尔兰的工厂,将其移到中国去了。每个人都巴望,如果他掺和进来,最后两家公司合并了,那千万不要像传言那样,缇普瑞的这家工厂也会关门大吉,所以他们对奈杰尔充满戒心。人们面面相觑,都希望找到些线索,最后,他们朝着巴兹尔先生的墓碑弯腰鞠躬以表达敬意。变化就在眼前,他们在为这种变化做着准备,因为这种变化近在眼前、不可避免。
我尴尬地站在拉维尼娅和亚当中间。拉维尼娅戴着一副大黑框遮阳镜,身上那件笔挺的深黑色套装看起来像是从维多利亚时代淘来的,头巾裹着被用心染过的金发,双眉舒展,刚刚打过针的嘴唇显得丰腴性感。她老公和她同岁,可相形之下就显老得多了,由于最近的生活问题丛生,而且还担心用不了多久就会去蹲大牢,他已经愁成一个满头银丝、面色苍白的老头了。他俩的孩子站在他身旁,一个十岁,一个八岁,脸上都没什么悲伤之情,因为这位外公从未在他们的生活中出现过。
远处的照相机咔嚓咔嚓闪个不停,各色狗仔队和摄影记者都在竞相抓拍这位回国安葬岳父的男人的一举一动。像拉维尼娅那样的人让我不寒而栗:冷酷无情、工于心计、麻木不仁、无法战胜,他们就像是生存能力超强的蟑螂一样,为了取得胜利,会不惜一切代价地来摧毁对手,即便对手是他们最亲近的人也在所不惜。他们的思维方式扭曲,他们表达“爱”的方式也不近人情。在亲眼看到她如何为人处事后,我也和亚当一样,相信她参与了那场非法集资。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她竟然说服丈夫来背黑锅,以便让自己洗清罪名。这是一次经过精心谋划的行动,她绝不是因为负罪感才决定这么做,以此偿还自己欠下的孽债,她这么做只是因为想要扫清接手公司所面临的法律障碍,以便在为这个公司工作十年后顺顺当当地享有那笔遗产。
我照着亚当说的,在葬礼上念了悼词。葬礼结束后,拉维尼娅高昂着头,轻蔑地看着我。
“读得真棒,非常感人。”她假笑道,就像一想到自己被法院判决以外的任何东西所感动就觉得可笑不已似的。
在整个葬礼上,我都觉得尴尬无比:在向家属表示慰问时,有些人直接就把我忽略掉了;还有一个面带痛苦和同情之色的老妇人,紧紧地握住了我的双手,表示她理解我心中的痛苦,可当时我唯一感到的只是被她那双如钢钳般的手紧紧夹住手指和指关节所带来的痛苦。
棺木入土后,我觉得亚当调整了下身体的重心并用一只手遮住了脸,肩头开始不停地抽动起来。我知道他此时想一个人待会儿,可我还是有些于心不忍,于是拉住了他的另外一只手。像是完全没有预料到我的举动,他吃惊地看着我,这时我才发现他的眼眶完全没湿。原来他是因为笑得合不拢嘴,所以才用一只手去遮住自己的嘴的。这回该轮到我吃惊了,我双眼圆睁地看着他,警告他赶快别笑了,他这副模样被别人看到了如何是好,更何况那些照相机还正对着他咔咔闪个不停呢。可跟他一样,我也觉得眼前这一切挺好笑的。不过,在他父亲的棺木入土时大笑可是最最最不合时宜的。但正因为如此,我反倒更忍不住了。
“你刚才在笑什么?”人群散去后,当我们挤过那些前来悼念的人向汽车走去时,我立即迫不及待地问道。拉维尼娅和亚当根本不想坐在同一辆车里,所以拉维尼娅——此次葬礼的丧主——和莫瑞斯以及他们的孩子坐在前面的一辆车里,而亚当和我则坐在另一辆车里。开车的仍是一如往常默不作声的帕特。名义上来讲,这辆车还是亚当的,但拉维尼娅已经对此明确地表达了异议。
“抱歉,刚才我有个想法。”他又笑了起来,似乎有无穷的笑意需要发泄,“克莉丝汀,我可不会假装悲伤。我是说,父亲过世我当然很悲伤,今天肯定是个令人悲痛的日子,但我不会就此变得意志消沉,像天塌了似的,而且我也不会因为有这样的想法而觉得抱歉。信不信由你,就算你爱的人去世了,你还是可以正常地生活下去的。”
看到他如此坚强,我吃惊不小,“那你给我说说,刚才你父亲的棺材入土的时候,究竟是什么事情让你笑成那样了?”
他咬着嘴唇,摇了摇头,脸上又浮现出了一丝笑意,“我刚才是在想记住他。我在回忆一些生活的片段,一些我和他共同分享的时光。这很重要,在看着装有自己父亲的棺材入土时,我得努力去感受那份失落,以示敬意……我原以为如果能想起些适合葬礼的过往时光,就算表达尊敬之情了,”他说着说着又笑开了,“但想了半天,就只想起上次我跟他说话的那个情景。就是上次在医院里见到他的那次,你还记得吧·”
“我当然记得,我当时就在场嘛。”
“但当保安放了我并把屋里的其他人都叫出去后,你就不在场了,当时只有我和他。我当时想让他相信我并没做奈杰尔说的那些事。我需要他明白这一点,这对我很重要。”
我点头表示赞同。
他笑了笑,说道:“他刚开始并没相信我。他说……”他又开始放声大笑了,这次弄得我也忍不住跟着他笑起来,“他说,‘我不喜欢那个婆娘。一丁点儿都不喜欢。’”由于笑得太厉害,他都差点儿没法说完这句话了,最后终于憋足了劲才把最后几个字说出来,“然后我就走了。”
听到这儿,我立即感到笑意全无,“他当时在说谁呢?”
他努力想让自己停下以便回答我的问题,免得笑得背过气去,但刚停了一下,便又歇斯底里地狂笑起来,气喘吁吁地说道:“你啊!”
我仔细琢磨了下,想找到他刚才说的那些话的笑点在哪里,可我表现得越严肃,他就笑得越厉害,而反过来,他越笑得歇斯底里,我就越觉得好笑。帕特围着亚当家的房子转了整整十圈,他才重新稳定好情绪加入那些参加葬礼的人。此时,因为笑得太久太猛,他的双眼红红的,正好看起来像是哭过的一样。
“我还是不明白有什么那么好笑的。”在沿着台阶向巴兹尔家的豪宅走去时,我边擦着笑出来的眼泪边说道。
我能在屋外隐隐听到人们正在屋里友好地交谈着。好像整个北缇普瑞的人都来了,而且好像总理的幕僚们也悉数到场,看来我爸爸关于巴兹尔家关系网的说法没有半句虚言。
亚当在台阶上停了下来,看了我一眼,眼神不同寻常,他这副模样又让我忍俊不禁了。正当他看起来想要对我说什么的时候,大门洞开,茉瑞恩带着一副惊恐的表情走出来迎接我们。
“亚当,客厅里有警察。”
亚当说他打小就把客厅称作“坏消息发布室”,这个名字已经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脑海里。以前建在这里的房子很小,这间镶有木板的屋子是那所房子的客厅,后来那栋房子扩大了三千倍,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他妈妈在这间屋里知晓自己得了癌症,也是在这间屋里去世的;同样,当听闻迪克·巴兹尔先生死讯的人们聚集于此表达哀思时,警察将身在此屋的莫瑞斯·摩菲——拉维尼娅的老公——抓捕归案,并用一辆在门外等候的巡逻车将其送至警局问话;随后,仍然是在这间屋内,巴兹尔家的人获知莫瑞斯被控十一项盗窃罪名和诈骗一千五百万欧元,其实还有五百万欧元,只是巴兹尔先生最后决定放弃起诉,所以现在对剩下的这五百万也就不予追究了。
https://www.cwzww.com https://www.du8.org https://www.shuhuangxs.comabxsw.net dingdianshu.com bxwx9.net
kenshu.tw pashuba.com quanshu.la
tlxsw.cc qudushu.net zaidudu.org
duyidu.org baquge.cc kenshuge.cc
qushumi.com xepzw.com 3dllc.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