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泊的笑再也掩饰不住自己的悲伤,从未离开梁泽、师父他们这么久,如今唯一一个自己人的李遗也分别在即。
自今晚之后,就没有一个可讲心事的人了。
寻常只听得师公讲称王称帝者都是孤家寡人,因为无一人可信,无一人可吐露真言,自己一介草民,怎么也会生出了同感。
翌日清晨,石帽寨处,梁泊为首带领如今属于他的一众喽啰,面对王垚、裴旸、李遗、小默四人。
小默不愿留下,挣扎纠结了半夜还是选择跟李遗走,梁泊心中也有不舍,但想想自己今后注定漂泊,生死未可知的局面,还是情愿李遗带走他。
至于王垚、裴旸则要下山回自家茶棚去。
临别之时,梁泊问王垚:“真的不留下吗,做不一样的事情。”
王垚翻了个白眼:“我这会儿觉得我是被你们两个小子骗了。”
梁泊呲着口大牙不置可否。
王垚正经道:“这些乌合之众也没那么好收服,你就别再打我的主意了。不过丑话说在前边,你最好不要带着他们重操旧业,我就在山下茶棚看着呢。”
梁泊抱拳致谢。
王垚将一只信封递给李遗:“这是我当年离家时的路线,当初曽路过管城,你照此路线走总能平安回去。”
话已经说无可说,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梁泊干脆一步不送。
王垚裴旸也与李遗在寨前分别,夫妇二人沿跑马大路观光而回,李遗则根据路线方向寻了条蜿蜒小路下山去了。
因为有小默在,因此李遗牵引着他一路蹒跚下行,走的缓慢却不敢回头。
从未预料过人生中会遇见哪些人,恰如不知道前方的道路长得什么样子,但路终有尽头,相遇终有时限,未了的情谊就寄托给猝不及防的缘分吧。
直到回头除了莽莽青山看不到任何人影,李遗心头才泛起无尽酸楚来。
小默人小却也知离愁,只是他更加坚强倔强,不肯回头看一眼,小手紧紧抓住李遗。
李遗不知道王垚当年为什么离开家乡,他的路线图上对城池关隘总是能避则避,即使是管城,也只是绕城而过,并未进去。李遗只能猜测他当时是以流民身份一路逃出的,不过眼下深究这些没有任何意义了。
地图上只标注了蜿蜒曲折的大小路径和山水等地标,不过李遗本也没有再进城的打算,接下来能少见人便少见人,能少一事便少一事,回家为要。
商谷县的经历让他不可谓不深刻,纵然身上带有穆云垂为他准备的身贴,那是除了不是李遗本人申办之外真得不能再真的身贴,他也不想再去冒任何险。
念及这里,他不禁暗自庆幸在商谷县时进城出城没有用的上身贴,总算没有暴露,否则被人一路查到管城,自己才真的是追悔莫及了。
接下来约莫半月时光,一少年一幼童就在官道、村道、小路上不断转换前行,偶有路上行人为伴便搭伙过那贼人出没得地点,运气好时晚上便有破庙烂屋可以遮风挡雨,饿了就啃随身携带的干粮。
李遗归心似箭,但不得不顾及小默的身体和脚力,偶尔也会偏离路线在山涧溪水中让他玩耍片刻,李遗则尝试着用自制的鱼竿垂钓,希冀可以告慰五脏庙,可惜总是一场空。
忘记走了多久多远,二人虽然风尘仆仆疲倦不已,却也过得难得宽心舒适,尤其是李遗,少年终于有了少年该有的模样。
眉眼清澈,神采飞扬。
当视线里终于出现那座形状颇为熟悉的山头时,李遗丢掉手中的行山杖,跪倒在地,双手掩面,小默从他肩上滑落,惊疑地看着这个大哥耸动的肩头。
一扫路途中的疲累和所有情绪,此刻的少年心里空澄地只剩下眼泪。
那座没有名字的独山,李遗在那里受过伤,流过血,在那里遇见的穆云垂、姚文意,也是在那里离开的管城。
不过不重要,重要的是,看见了它就等于看到了数里之外的管城,那个自己家人所在的地方。
李遗本以为自己会一鼓作气奔去,直冲过城门扑进那个城门不远处的小小酒肆内。
只是眼下他切身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近乡情怯之感,去家二三月有余,当时事发突然,家中妇幼病弱当今不知如何,李遗心里设想了无数的可能,给自己做过无数种暗示。
到了真正可以揭晓答案的这一刻,却生不出来一丝胆气来了。
脑子里纷乱如麻,脚下步履不能停,李遗几乎忘了在他身后紧紧追赶的小默,眼中只有管城,管城。
直到小默的哭声将李遗的脑子清醒下来,他才意识到那个幼童已经被自己落在了身后老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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