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皇后只记得何沁那首倨傲的诗。
诗里何沁把自己比孤月,但她进了这宫,只会是繁繁众星里无甚光芒的一颗。
她吟完诗坐下身,满脸带着傲气,神采飞扬的,以为自己一鸣惊人,自此该被人高看一眼。
我站在她身侧,冷眼旁观,只觉得荒唐无力。
你要做那澧兰沅芷,也不瞧瞧这地儿是不是一潭清泉。
皇上呢,眼里瞧不见三品官以下府里的女儿;嫔妃们和奴才们呢,只要不被你威压,也绝不会把你放在眼里。
但我觉得,何沁与林贞不同,她其实都明白。
那个寒冬,她在小院子里写诗作画,小酌微醺。她一边唱着小曲儿,一边对深宫里的每一个人都嗤之以鼻。
我忙去捂她的嘴,院墙重重叠叠,谁知道有没有人在等着拿她的话柄。
但她掰扯掉我的手,拧着秀眉,指着我的鼻子骂:「月梁姑姑!你何必做这副为我好的样子来?你也不过是怕惹了事牵累你罢了!」
那是她死前,与我的最后一场对话。
12
何沁对我说的那些话,我都记着,但并不记恨,因她说的是事实。
我发现宫里的这些女子,脆弱时都爱想家,所以何沁也说起了她的家。
她爹是武将,她在家里,是跟着哥哥们玩闹长大的。
她可以骑大马去游街,可以和无赖混混在巷子里打架。
文采尤其出众,相貌也好,所以打一开始,她爹娘送她进宫,原意是觉着家里最优秀的女儿,当配世上最强的男子。
何沁刚入宫时,也是这么想的。
所以她嚣张跋扈、意气风发,打眼一看,便是在宠爱里长大的风风火火的姑娘。
但只消一年多都未被传召侍寝、比她位分高的妃子都不正眼瞧她,这团火便被抽了薪,渐渐没了气焰。
她最后抱着酒壶跪倒在地,她哭着喊后悔。
我蹲下身子,拿走她手里的酒壶,对她说道:「主子,你本是飞鸟,奈何自己投进了金丝笼。你今夜指摘了这么多人,你又何尝与他们不同?」
何沁望着我,涕泗横流时,倏尔苦笑了一声。
她说我怎敢对她说真话。
她说:「也是了,贵妃相护,你向来不怕我的责罚。在这宫里,你一个奴才都比我更受人待见。」
她昏昏沉沉地栽倒,我搀扶她进了屋。
她到最后也瞧不上我,但她却只能对我讲遗言:「我爹娘要是看见我这样,该多心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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