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是贱妾侍奉……”
吞吞吐吐想要插话的是段媵侍。她陪在段舍悲身后,又坐在外侧最靠步道的地方,就连木棠都不曾注意。现下看仔细了,才发现这原来竟是个不输馨妃的美人胚子——面若梨花胜雪,容颜娇似春月,身段纤细袅娜,又穿着一袭杏色轻纱,本该沉鱼落雁、摄魂夺魄,可偏生她身上有股无端的拘束紧迫感,那双本该顾盼生情的桃花眼却死气沉沉宛如一谭死水,内里原本只有恭顺,现在被满座这么一瞅,更是塞满了不安。这样的精气神木棠实在太熟悉,这岂非正是从前、甚至现在有些时候的她自己?
她已经知道这媵侍要说出些什么话来。
“贱妾冒犯。贱妾是想说、贱妾原来常下厨房的,也算有些手艺。长公主、主子娘娘、还有何姑娘若是不嫌弃的话,炊厨不如还是交给贱妾,贱妾……”
“好了这事情待会再说。写诗是正经事。何姐姐既然厉害,出题的便宜可不能再抢了去!”
段姬好不容易表忠心的机会便这么轻易被打断。满座的注意力很快又回到诗眼上头。这园中草木繁茂,独独她一个身后没有树影遮挡,她坐在一片阳光里,可却是那般的不相称。或许正如在不远处探头观望、又跺脚离去的薛娘子;或许,正如木棠自己。
才想着,便有人点了她的名。段舍悲刚道要将春夏秋冬四季景物,与风霜雨雪各色天气打乱了搭在一处。何幼喜抬头看到木棠似有话要说,便给她个机会。可是段姬先微微摇了头,倒使她替人诉苦也不是,矢口否认也不是。“有话直说。”何幼喜不依不饶,“不妨事,都是自己人怕什么。你想到什么新鲜主意?若是好玩,我们便依你的法子走。”
她这句话可是提点了木棠。方才不是提起“风霜雨雪”吗?木棠便将自己学《幼学琼林》时的遐思脱口说了:“奴婢想起那些神灵名号——青女、列缺、阿香、律令,一个个,名字都特别的很,很不像是寻常见到的。虽然拗口,但好像,的确听起来、非同一般。”
“这话不假。”何幼喜闻言笑道,“不如这样,将风霜雨雪各位神灵名讳写在纸上,春夏秋冬也写在纸上,每人抽签,就以名讳为题,不限韵脚,律诗绝句均可,看谁破题精妙,如何?”
说话间,段舍悲身边佩江已经去取了笔墨纸砚以及竹签来。何幼喜提笔将竹签上前次的诗题抹掉,在底下又添了几笔蝇头小楷。而后每人自两个签筒中各抽了一支。小之这题目可是艰难,要在夏日写雪神滕六,木棠在后面看着都犯难。她却不过思索了一瞬,马上又欢天喜、眉飞色舞,扯了张宣纸专程跑去花园外佛堂里写,说是怕被别人看着。她写了涂,涂了写,倒是最后一个交卷的,却还要急着第一个展给大家看。
只见那纸上写的是:
《滕六》
日长追讨藤萝影,忙扇催茶梦卧冰。
婢子惊呼窦娥冤,脚边滚雪闹裙襟。
“还不错。”何幼喜点点头,“生动有趣,也算点题,已有了‘诗意’了。当然还是有些词句晦涩、音律不通的问题。但在长公主这个年纪,已属不易。长公主天赋不低,日后多思多想,大有可为啊。”
小之自觉自己这是惊世名作,不想到头来还是被批驳了一番,亏得何幼喜也多有褒奖,捧得她丝毫生不起气,甚至兴致不减,伸手还要抢了段舍悲的诗作来。段舍悲抽的是春日、月之神素娥,写得也是中规中矩:
帘外春声乱,潺潺洗月颜。
人间欣喜时,难免欲同欢。
“也算有趣,但比不上长公主新奇。”何幼喜评点道,“平实质朴,比上次你无病呻吟的那东西进步多了。”
“我知道自己没天赋,想着写个绝句就行了,少两个字少出些丑。”段舍悲谦虚道,“幼喜你待会儿再仔细指点指点我,我觉得好像能想到些东西,可就是写不出来。对了,你的呢,快拿来让我学习学习。”
何幼喜慢悠悠把段舍悲的宣纸折好还给她,而后才不急不忙展开自己的诗作:
《列缺》
晚风泼墨云宣皱,力透山河一笔收。
檐下飞白留半尺,金井又补几叠秋。
“好!”小之猛地拍手一叫,“虽然……我也不知道哪里好,但感觉就是、就是很对!果然舍悲姐姐没看错你,那我要早知道,我就不比了。输赢已定,就没意思了。”
“怎么就输赢已定了?”何幼喜向后一转,看向段媵侍,“这不还有一位么。王府之内,藏龙卧虎也未可知啊。”
段姬好像被吓一大跳,扭扭捏捏将浸了墨的宣纸贴在胸前,结巴着直道不敢献丑。段舍悲拦住跃跃欲试想去抢诗的小之:“既是要玩便好好玩,输也要输得大方,畏首畏尾不战而降,才应不齿。”
主子娘娘都已发了话,做媵侍的哪里还敢躲赖。她的题目本不算很难,是写冬日的霜神青女,但她却写得甚是悲凉:
晨昏时敬奉,田上草丛生。
终了招青女,雪霜覆院门。
“没趣!”小之恼道,“大家都很好玩,只有你写这些丧气话,算什么道理?”
段姬被她这么一说,脖子都缩进肩膀里去:“贱妾已经说过,不敢污了几位眼睛……可,是主子娘娘……”
“今日作诗只论本事,长公主何必如此脾气。”段舍悲还未出言回护,何幼喜便冷冷回怼道,“若不喜言辞悲切,那千古名作大多要没眼看了。连李义山尚且要冤一句‘青女不饶霜’,段姬在格调之内,又有何写不得?”
“长公主还小,小孩子自然是喜欢愉悦欢欣的。”段舍悲赔笑道,“今日几位姐妹难得一聚,何必闹得不愉快。这次赌诗,我是认输了。愿赌服输,去做点心去。”
段姬跟着起身,嚷嚷着非要自己代劳,小之却突然斜冲出道将她拦住,骇得她登时脸色都发白。小祖宗却只是认认真真想要道歉,接着还兴致勃发要跟去厨房一块儿闹腾——准确的说是蹲守一线、时刻准备偷吃。她饿了两天,就算中午饱了肚子,这会儿还是喊饿。段姬第一碟牡丹酥刚出油锅,几乎紧接着就祭了她的五脏庙。如此费过不少光景,待小之两颊憋得鼓鼓囊囊、蹦蹦跳跳回去时,何幼喜和段舍悲已经拉家常拉出了五里地。便是小之一意追问,也不知该如何说起了。
“也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段舍悲拉凳子扶小之坐下,又为她添一盅茶,“刚说到幼直要准备参加乡试了,幼喜担心得不住呢。”
“幼直?何幼直?是那个过继的……”
小之快言快语,何幼喜并不见怪,只点点头道:“近日父亲公事有些坎坷,由是幼直的学业盯得格外紧。昨儿晚上检查课业又发了通火,连家法都请了出来。这孩子虽年纪小,但天资不错,又勤学肯练,不出意外今年定能中个举人。可家父所望甚高,命他是非取解元不可。我瞧他,已经连着好几晚睡不着觉,背书能背到鸡鸣天晓。”
“望子成龙,人之常情。”段舍悲说着也叹口气,“可惜你是女儿身,否则何伯父也不需如此折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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