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紧咬住嘴唇,俯身叩谢皇恩。
皇帝站起身背手走远,没有回头。
夜深了,月亮没有出来,四下一片漆黑。除了石磨细碎的声音,四下一片寂静。
木棠一圈圈数着,一舀舀记着。
她数到头皮发麻,数到眼神发直。她跌倒,又爬起来。
这只是第一晚。她拼命在心里默念,第一晚。第一晚向来是最难熬的,只要坚持过第一晚,她就可以坚持过第二晚、第三晚、第四晚……她就可以活下去。
她必须活下去,她才刚刚见识到这新鲜的世界,她还要出宫去建一座好大的房子,她还要跟娘亲去逛华山庙会,她的余生不能蹉跎在这里。
纵然已是满身伤痕,纵然已是疲惫无比,她却一点都不愿哭。
她毕竟还有翻盘的筹码。
监义院已经许久没有新人进来了,或者说,目前活着的,只有三个先帝时的老宫女。她们有她们自己的本事,虽然百病缠身,却依然还在苟延残喘,甚至和这座院落融为一体,在沉沦中逍遥自在。院子的掌事姑姑早与她们熟识,彼此不像狱卒与囚徒,反倒像惺惺相惜的故知,像所向披靡的将军与其麾下的得力干将。木棠初入监义院,根本无需掌事姑姑出面,三个老宫女一顿拳打脚踢算是全了新入院的“规矩”。小丫头缩成一团,一直哭着讨饶,最后混乱地磕起头,奉上了荷包里所有积蓄,虽然又挨了一通羞辱,还被罚晚上磨完整两桶小麦,但也到底买来了个小恩典——没有人看着她,她多少可以偷一小会儿懒。
没日没夜的做工和无休止的辱骂殴打木棠其实早就见怪不怪。初卖身为奴的那些日子、和林府上的多数时候,都不比监义院过得轻松。所以她太清楚要怎么活下来,只需两个法门:示弱与讨好。老宫女想从欺凌中寻求快感,那她就满足她们。她只要活着,无所谓多狼狈,多卑微。
活下去只是第一步,她还要好好活下去。日复一日如此重担,以她的身体早晚得赔上性命。所以她偷偷藏起了那对翠玉耳环。掌事姑姑就算与那三个老宫女交情再好,毕竟地位有别,她或许可以利用这对耳环挑拨离间,然后取而代之。再然后,就是等着风波过后,皇上或是良宝林能善心大发,放她回去。
她对最后一点并不抱希望,但还是坚持盼着那一天到来。
四更天,戚晋步出王府,一旁夜色中忽然窜出个黑影,直冲他扑来。荆风反应迅速,身子一抖,迅速截住来人去路。戚晋听得一声惊叫,立刻转过身去:
“放开!”
他这一句几乎是怒喝。荆风愣了一瞬,连忙松开钳住那妇人的手。戚晋急步走过来,轻轻搓了搓她的肩膀,柔声关切:“他可曾弄疼你?若是要紧,我派人去请郎中。”
“我无碍。但宫里吴采女滑了胎……”
“这我知道。无妨,你不用操心。先去府上坐坐,等散朝了我陪您好好聊聊。仇啸,留下来好好陪着夏姑姑。”
“我找你是为了木棠!”
戚晋的步履迟疑了一瞬,夏姑姑马上绕到他面前,再自然不过地抬起手抚上了他的面颊。戚晋重瞳的左眼向左猛地一瞥。他微微后撤半步。
“我知道你早不是小孩子了,但你长大得太快了。这是揠苗助长,你不可能一直这么抗下去。木棠以后能帮你,你听姑姑的没错。她昨儿为良宝林求情,被皇上打入监义院了。你快派手下去救她。那小女娃,监义院那种地方怎么捱的过来!也许你不信我说的,也许你觉着现在这样挺好。但不管怎样,听姑姑一回,去救她出来。”
荆风轻咳一声:
“殿下,时候不早。”
“等我回来再说。等我,将朝中诸事处理完毕,你将前因后果仔细说来,我答应你一定救她。”
“可你只要随便派个人进宫知会一声……”夏芳泽还想说什么,仇啸拦住她,生硬地请她去府上休息少倾。戚晋趁机钻进轿辇,他拉开轿帘,夏芳泽的身影却被荆风挡住。
“事态平息再说。”察觉到他探寻的目光,戚晋解释道,他声音轻微,仿若喃喃私语,“若我连自己都救不了,救她一时……岂非徒劳。”
荆风嘴唇翕动,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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