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寒冷的桂子香气中,我住进了医院。
只有辅导员知道我病情的严重程度,室友们和最要好的朋友们都以为我只是去动个小手术,甚至还跟我开玩笑说「完了,倩倩要错失金工实习、不能当磨锤子的女工了」。
她们笑成一团,我也跟着笑,笑着笑着,转身去掩饰红了的眼圈。
表姨的电话是在我办完住院手续的那个傍晚打来的。
她急急地说,她正准备来杭州给我签字,收拾行李的时候说漏了嘴,被外婆知道了。
「你外婆也是倔,说她要去杭州照顾你,我真是拦也拦不住。」
我沉默下来。
表姨久也等不到我回音,叹了口气:「照理说我该陪你外婆一起去的,但她非不让,说家里小孩老人也需要我照顾……倩倩,你不会怪我吧?」
怪什么呢?
她上有老下有小,这些年也帮了我不少。远房亲戚做到这个程度已经足够了,怎么可能让她放下家里的活计来照顾我?
这道理,我懂,外婆更懂。
我笑了笑:「不会的,表姨。你当时愿意来签字我就很感谢了,没事,你忙你的吧,我给外婆打个电话。」
她的声音有些愧疚:「也没帮上什么忙……对了倩倩,你看病的钱够不够?我给你转点钱过去。」
我连忙拒绝:「不用了表姨,我开了个摄影工作室,手上有钱的。」
表姨如释重负地笑了笑:「钱要是不够,一定跟我说,别一个人憋着,啊。」
明明她看不见,我却不由自主地点头:「谢谢表姨……我生病的事,你替我保保密,我不想外婆又成为十里八乡可怜的对象。」
爸爸妈妈出事那年,我还小,没什么印象。
唯独记得满屋满院的白色里,外婆哭得那样惨,乡亲们扶着她,眼神都是怜悯。
对要强了一辈子的人来说,密不透风的同情,有时会想让人逃离。
表姨的电话挂断了,我打给了外婆。
浮夸的彩铃响了没几秒,电话就被接起了。
「喂,倩倩啊?」
我没忍住,一听见她声音就哭了。
我真没出息。
我顿了几秒,努力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哭音,然后才说:「嗯,是我。你吃晚饭了吗?」
电话那边隐约传来了列车报站的声音:「列车前方到站,杭州站,请下车的旅客做好准备。」
外婆就在这报站声中清晰地回答我:「吃了,今天煮了萝卜汤,蛮好喝的。」
骗子。
我说:「你别骗我了,你来杭州了,是不是?」
她叹了口气:「是。」
我问:「你是怎么跟着上车的,你明明都不识字。」
外婆就笑:「我不识字,但我会问啊。卖票的、同座的,一看我是个乡下老太太,知道我没文化,对我可耐心了。旁边那小伙子,看上去跟你差不多大,他还分了我一杯方便面呢。」
我拿手蒙住眼睛,说不出话。
她安静了片刻,又说:「倩倩,你生病了怎么不告诉外婆呢?你知不知道,我一路上都在想,我们家倩倩一个人在杭州,她一贯挑食,又怕疼,现在生了病,有没有人照顾她,她会不会偷偷掉眼泪。」
世界好像都安静了一秒。
我手忙脚乱按下静音键,这样就能不让她听见我怎么也压不住的哭声。
少有人来的长廊角落里,夕阳落尽了最后一丝余晖,我站也站不住,扶着窗框,失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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