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屿走到柜台,朝一个支着脑袋打瞌睡的小男孩问,明天背皮榔头的人,够了?
背皮榔头是他们行业黑话,意思是召集手下出去杀人,老大除了给安家红包,其他生死皆由自己负责。
男孩翻开泛黄记录本,抬头回,还差几个,那帮广东佬不要命,肯去的兄弟不多。
陆屿下颔线条紧绷,没有丝毫犹豫,沉声道,把我名字写上去,算我一个。
男孩倒抽口气,旋即劝,陆哥,那群广东佬各个都有枪,你得再过半年才能领小黑驴。你拿冷兵器拼人家热武器,这不是送死?大清朝都不做那么傻逼的事情。再说了,你又没有老婆孩子,至于为这点钱,赌上自己命吗?
陆屿不理,直接夺过记录本,在上面歪歪扭扭,写下陆屿两个字。
真是为了钱,不要命了。男孩嘟囔,将陆屿写得七歪八扭的字擦掉,工工整整,重新写了一遍。
这群小混混,除了会打架,只勉强识得几个大字,至于写字,那是一个赛一个丑。
黑夜寥廓,黄埔江面上,星火点点,是即将靠港的货轮。
海关大楼钟声已铛铛铛敲过十一点,几架招揽不到生意的黄包车,横停在路边,车夫躲在车上,半闭眸休憩。
远远地,瞧见花枝招展的咸水妹偎在外国士兵怀里,便站起身,主动上前,招揽生意。
当铺里,小学徒打着哈欠,在做最后清点,一切稳妥后,便准备下班。
门外却蓦地传来急切切脚步声,众人抬头一瞧,全部慌了神。
眼前男人衬衫袖口被鲜血染乌,血珠子滴滴答答,顺着唇角,缓缓流淌,许是跑了太久,胸口起伏剧烈,正大口大口匀着粗气。
躲在里间的老师傅,见势不妙,已悄悄拿起电话机,在给巡捕局拨号,生怕这男人是来抢劫的。
我赎东西。陆屿神情狠厉冷漠,将怀里银元与当票,往桌面一掷,千赶万赶,幸好当铺还没有关门。
小学徒哆哆嗦嗦,接过那堆银元,生怕是假的,点数得极为认真,左手握一把银元,逐个敲碰,待听到清脆的锵锵声,方将其放回银元板。
陆屿将手链塞进衬衣口袋,走出当铺时,世界早已深沉黑暗,阒寂无声,他心底却倏然窜起一簇火苗,光影摇曳里,好似那女人就站在面前,露出两个小梨涡,朝自己甜甜地笑。
回到赌棚,陆屿刚捡回一条命,全身燥热得狠,他躺在冰凉如水的青石地面,晚风拂过耳畔,吹动额发,亦吹得后院树叶子壳壳作响。
他左手捏手链,右手拿馒头,咬一口馒头,望一眼手链,脸庞笑意愈来愈深,仿佛吃的不再是淡而无味,硬邦邦的馒头,而是王母娘娘赏的琼脂玉露,直甜到心窝去。
蟾光澹澹,流转在粉色碧玺石手链,皦皦烁烁,熠熠生辉。
男人猛地将手链一把攥紧,唯恐它不见般,重新塞回衬衣口袋。
他抬眸,极睇天上那轮明月,心底似下定什么决心,重重咬了口手中的冷馒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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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咸水妹:寄居上海的广东妓女,专门接待洋人,也被称为是海水妓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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