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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部分(第2页)

第四十四章(2)

台下的人就喊:“唱个《六月里的天》吧!”

“好!就《六月里的天》!”歌声便起。与其说是唱,还不如说是在吼。破锣似的声音嘶噎,手舞足蹈,激情飞扬,观众被迅速感染了,一起跟着乱哼乱唱:六月里的天天是热的啊大姑娘出门遇见当兵的我说大娘啊(大娘说:当兵的咋的了?)遇见当兵的当兵的不仁义拉拉扯扯高粱地里去我说大娘啊(大娘说:那你不会跑吗?)他的脚大我的脚小三步两步撵上了奴家不愿意当兵的就生气二八匣子掐在手里我说大娘啊(大娘说:你就愿意了吗?)……

这歌声唱出来味儿,唱出了情,把人心点燃了,叫人笑出了眼泪。台上台下一派沸腾,女人抿嘴偷笑,汉子们拍着腿大叫:“真他妈的好哇!再来一个吧!”

赵家大院的人也来看戏,也跟着人群哄笑。赵金氏牵着孙子孙女,老早就来,和邻里们打招呼,和女人们说话。她边看边想,要是老头子还活着,不知该怎么开心呢,他会怎么说呢?会不会说某人唱得好某人唱得臭?可惜呀可惜,老女人想着想着,禁不住眼窝湿润。

老虎窝在尽情狂欢,晚上唱白天扭,高潮一幕是扭秧歌,热烈煽情。散乱的秧歌队出现了,三跳两扭之间,就产生了打头的了,郭占元便是秧歌阵里的主角。整个南沟军事禁区,只有老郭一个人逃生,怎能不欢喜?秧歌与其说是扭还莫如说是浪,秧歌要男女配对才好看,男女对舞才真正喜洋洋。可惜有胆量满场扭屁股的女人还是少,男伴女装便应运而生。某人要是脸蛋腰身还凑合,就反串女角。老郭高鼻窄脸,胡须甚少,反串的效果不错。只见他胸前扣两只小瓢,扭扭捏捏的一溜碎步,腰身屁股摆得若河边的垂柳,走走停停,左盼右顾,活脱脱羞羞答答的俏媳妇儿。郭占元肆意挥洒着喜悦,从头到脚都充溢着灵性,这家伙不知从哪弄来了道具,一把彩扇还有一条八角手帕。边扭边舞,把彩扇耍得如孔雀开屏,引得老人们目瞪口呆,惊得女人们发出尖叫,惹来汉子们的齐声喝彩。老郭是个人来疯,越扭越癫狂,摆莲花碎步,时不时还拿手背轻擦下颚,仿佛那不是胡子,而是胭软飞霞的香腮,真是逗死人了。别看如今老郭已一把年纪了,身手还在那里,不反串时也好看,脚下趟着花步,一步一下挫,手里的扇子便如蝴蝶翻飞,眉目传情地逗弄。和老郭搭档的是赵庆丰的娘们儿,别看面皮老旧,腰似水桶,可舞起来毫不含糊,腰腹咿呀咿呀地扭动,一对大奶子波浪翻滚。这女人还故弄少女状的羞涩,一手做兰花指来回的翻动,一手将手帕甩得风车样滴溜溜儿转。这两个活宝,浪不流丢地在前面摇摆,在他们的感染下,身后跟了一大排。老虎窝的男女老少不再扭捏,不再羞涩,手里都舞扎着花花绿绿的家什,嘻嘻哈哈地扭呀浪呀,场面煞是火爆。

扭秧歌打头的最牛,鼓乐班子里头,吹喇叭的最牛。如果说唢呐是掌柜的,那么鼓只是赶车的车把式,而铜钹顶多是烧火的丫鬟了。老虎窝请的鼓乐班子是北沟的刘家父子,人唤刘喇叭匠。刘喇叭匠爷仨靠吹喇叭谋生,专门帮衬红白喜事的。扭秧歌要听喇叭的,见人来的差不离了,老刘头才掂起了那杆喇叭。他雄鸡报晓似的扬扬头,喇叭也向上扬了扬,简直像树起行伍里的旗帜,是那样的高昂。全场寂静,只听喇叭叫道:“都舞——咯咯。”扭者听了急急归拢身子,列队成行。再响:“都舞——咯咯。”稍微停顿片刻,三只喇叭一同激越起来:“都舞舞——都咯咯咯……”

欢声从喇叭里流淌出来,像憨厚的庄稼汉嗬嗬直笑,像晒太阳的老爷子在吧嗒蛤蟆烟。众人一齐起步,舞起来扭起来浪起来。秧歌扭得好不好,差不多全看鼓乐器了,喇叭匠有激情,大家伙才跳得欢。先来段《刮东风》,呼啦啦的大风刮起,刮的鼓钹手手忙脚乱,紧敲忙合,这东风刮得铺天盖地,刮得大地冒烟,刮得大树小树呜呜。爷仨个吹的这个美呀,摇头晃脑地吹,吹完了《刮东风》就吹《红月娥》,吹完《红月娥》再来《王二姐思夫》,一曲接一曲的跌宕起伏,一曲接一曲的摄人心魄。刘家父子的嘴巴紧衔着哨嘴,像婴儿贪婪地叼住了奶头,时而呜呜咽咽如凝哽之态,平缓处如清风徐来,高亢时恰好雨骤至;时而莺歌燕舞春光融融,眨眼间就吹成了谷子地高粱地,直吹出个五谷丰登、瓜果飘香。

简单的乐器构成了奇妙的交响,这里面有泥土的醇香,有风雨的清凉,有酒的绵长。大家都被音乐声弄陶醉了,感情迟钝的跟着傻笑,感情敏感的听了会哭,一曲曲的直让人们疯疯癫癫、痴痴呆呆的。

俗话说的好:“打猎的耳朵,货郎的腿儿,铁匠的胳膊,吹喇叭的嘴儿。”喇叭匠的嘴巴是最有功底的,腮帮子涨得鼓鼓溜溜的,小孩子围着看热闹,一边起哄道:“气鼓、气鼓、老蛤蟆气鼓。”戏班子吹拉弹唱累了,就抽烟喝水歇息,屁大个工夫也不忘逗逗孩子。有个男孩喜欢上了唢呐的欢畅、大板的脆响,更喜欢二胡的呜咽。他想摆弄二胡,想让戏班子的人教他。二胡手看看了鼻涕拉瞎的男孩,一脸坏笑说想学可以,得有小家雀才能教,你有咋的?男孩急了,谁说俺没有啊。二胡手糊弄小孩说,光说有还不成,得拿出来见识见识。小男孩并不打憷,立马就掏出小鸡鸡,让拉二胡的看。一旁众人大笑,二胡手也笑,还想说点什么,不想赶阵的鼓点又敲起来了……

第四十四章(3)

老虎窝又扭秧歌又唱大戏,人们快乐得没法平息,一拨节目完了还等下一拨,都赖着不想走,大家希望这好日子永远地停留下来。男的女的都贪恋这快活的时光,没人想掩饰火辣辣的情感。连演了两晚京剧,《拾玉镯》、《西厢记》和《柜中缘》等,演的全是男女情事,喜庆可乐,可是只演了几场,乡亲们就腻歪了,说都演的啥破戏呀?咿咿哇哇的,还不如看地蹦蹦逗乐子呢。于是台子上掉头来再演蹦蹦,蹦蹦戏从前都由男子来演,如今有女人上台来唱了,头一个上台唱的是苇塘沟的小菱。台下的娘们儿议论,敢登台唱戏的女子脸皮也

够厚的了,是谁家的媳妇儿啊?她婆家是咋管教的?观众议论纷纷。有人说这是个小寡妇呢,众男人醒悟:哦,怪不得怪不得,眼睛都直勾勾地粘着这女子看,看得如醉如痴,忍不住赞美她的身材好。

这个极其传神地夸奖说:“身条硬哩!”

那个发自肺腑地赞叹道:“嗯,脸盘子更好!”

女人卖唱新鲜受看,戏愈发吸引人,男女老少更加踊跃,十字街头堵得水泄不通。锣鼓咚镪咚镪,像扑嗵扑嗵跳动的心脏,一下下都敲在点儿上。再往台上看,小菱和一个男的在扭,一个穿红一个披绿,手里头甩着花手绢,走得满地滴溜溜儿转,这叫二人转。二人转的精髓在于男女间眉来眼去,大大方方的打情骂俏,大家都欢喜的不得了。台上人的表演,恰恰表达了他们最难于启齿的想法,人们的情绪调动起来了。说唱到妙处齐声喝彩,然后拍巴掌跺脚吹口哨。台上的又扭又撩又挑逗,台下众人激动,都按捺不住了,鼓噪:“操,亲个嘴吧!”

街头表演到底出事了,佟小麻子的老婆偷了男人。佟小麻子子承父业,也是木匠,帮人盖房子做门窗做桌椅板凳板柜栏柜碗架柜。其父绰号佟麻子,所以得名佟小麻子,其实他脸蛋光光的,连颗痦子都不长。大家叫得顺嘴,他只好去做麻子。老虎窝晚上唱大戏,把男人女人迷得神魂颠倒,男女间打情骂俏的事情层出不穷。真是想什么来什么,佟小麻子的女人和西沟的张二混勾搭上了,有人证明说他们起小在一个屯子里住,是老相好了。这晚戏唱得正欢,两人悄悄地溜到西街的大门洞胡搞。别看佟小麻子整天锯呀刨呀地迷迷糊糊,可是防范意识很到位,拒绝戴绿帽子的。头一天,佟小麻子乐呵呵地看蹦蹦戏,忽觉混在人堆里的老婆不见了,直到戏演完了也没个踪影,心里便有些乖觉。第二天女人故伎重演,不想被男人盯梢。见老婆和另一个黑影亲热,连亲带舔的弄得有声有色。佟小麻子这个恨呀,差点咬碎了牙槽。恨归恨,木匠不慌乱,悄然唤来自家兄弟。正赶上紧关节要时,捉了一个双,俩个连裤子都来不及提上。自然而然的这顿好打,奸夫淫妇被捶了半死。老虎窝屁大点个地方,轰动异常,转眼间方圆几十里家喻户晓,佟小麻子理所当然地成了名人。事情闹到这个天地,大家看了还觉得不解渴,认为只要唱啊跳啊的活动坚持下去,就一定会出现更精彩更好看的节目,狗男狗女会不断涌现。甘暄又有事做了,还是警察署长的派头,指着佟小麻子的鼻子骂:“瞅瞅你这个王八样!”

佟小麻子倔人有倔胆,猛烈反击:“比狗强!你这个狗汉奸!”

要不是乡亲们劝解,甘暄准会掐死木匠的。真戏假戏一道演,老虎窝亢奋非凡热闹非凡,众人津津乐道:“嘿嘿!‘满洲国’黄铺了,兴搞破鞋了。”

第四十五章(1)

坦克履带碾碎了绯闻,苏联军队冲散了街头狂欢。这天秧歌扭得正欢,不知谁高喊一声老毛子来了,人群便四散奔逃,那架势只恨爹妈少生了两只脚。二十几辆草绿色的坦克和汽车卷起了漫天烟尘,浓烈的柴油味铺天盖地而来,履带声哗哗作响,一辆接一辆的坦克碾过东门。震耳欲聋中,店铺房舍都瑟瑟发抖,土围子简直摇摇欲坠了。女人们飞也似的躲到宅院里胡同里,男人们手牵着孩子立在墙根下,人们变得噤若寒蝉,满耳都是金属撞击大地的声音,刚才还明亮耀眼的太阳被飞扬的尘土遮盖了。坦克车上坐着苏军士兵,他们穿土黄色

军服,笑嘻嘻地朝老百姓摆手,摇晃船形军帽或者挥舞枪支。坦克车像惊骇的巨兽,又仿佛阴霾的影子,大摇大摆地滚过小镇,消失于西门外。小孩子们最先醒过神来,欢呼雀跃着去追逐滚滚的烟雾。金属的震撼渐行渐远,刺耳的噪声渐渐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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