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淖盯着拔步床二进的菱花妆台舶来镜怔神。
镜中,嘎珞正一丝不苟的替她饰棠花钿,勾斜红妆。
相传,斜红妆本就起源于一位伤了脸的宫中女子。那女子心思灵巧,以伤痕为妆,化腐朽为神奇,反倒越发受君王宠爱,此妆后在魏唐宫中风靡一时。
阖宫皆知,六公主玉容损毁,终日面敷旧时华妆,瑕疵掩个干净,只剩艳极招摇,与崇尚端素之美的清廷后宫格格不入。
容淖今年十五,女子最好的年华,配上最冶丽的红妆,整个人如春日迅速抽长舒展的柳条儿,脱胎换骨。
四岁童稚,烧得通红的炉火钳子抽过脸皮的狼狈嚎叫与钻心刺骨的疼痛,早被她有意无意掩埋在经年时光中。回想起来,至多只剩下鼻尖那股挥之不去的焦糊气味。
容淖刻意遗忘,通贵人绝口不提。母女两关起门来在明德堂过自己的日子,默契粉饰当年那场捅破天的祸事。
可容淖清楚,通贵人的心病从未痊愈。
一个母亲,永远不会原谅别人对自己孩子的伤害。
所以,正殿的小佟贵妃刚晋封,通贵人便如炸|弹点燃引信,常态尽失,再难安生。
认真说起来,小佟贵妃其实与康熙二十八年那场祸事毫不相干,彼时她尚未入宫为妃。
可在通贵人眼中,她姓佟佳,便是天大的关联。
容淖幼时的养母,也姓佟佳,是皇帝已故的第三任正宫,孝懿皇后。
小佟贵妃,是孝懿皇后的庶妹。
“公主?公主?”嘠珞天生一张团圆脸蛋儿,瞧上去有些憨实,手上动作倒是灵巧,趁容淖发愣的功夫,已替她梳洗妆发齐整,“外面满天老鸦吵人得紧,午膳就摆在内梢间,公主以为如何?”
容淖回神,心不在焉点头,起身朝梢间去。
“今日的莲蓬豆腐与奶|汁鱼片都做得好,浮云浅纹素瓷碗碟也配得好,打眼一瞧便觉清爽开胃,公主多吃……”
嘠珞正叽叽喳喳替容淖布菜时,门外进来一位三十出头的掌事姑姑,嘠珞顿时像只被捏住嘴的鸭子,大气不敢出。
来人名唤芳佃,是通贵人的心腹忠仆。
芳佃姑姑长眉细眼,面目柔和但行事不乏手段。她从前是在太皇太后慈宁宫伺候的,身份比一般奴才贵重几分;又因驭下甚严,动辄施刑,‘扳着’这种不动声色、不见血腥的磋磨刑罚,最为常用,震得明德堂一众宫人对其颇为敬畏。
“贵人惦记公主,特地让奴才赶回来照看公主饮食。”芳佃姑姑不卑不亢解释道,顺手接替了嘠珞布菜的活计,并示意小宫女把嘠珞堆得满满当当像小山那只菜碟撤下,自己重新给容淖夹了些清汤寡水的菜。
嘠珞敢怒不敢言,低眉顺眼退到一旁。
“不必劳烦姑姑了
=请。收。藏[零零文学城]00文学城努力为你分享更多好看的小说=。”容淖把瓷勺放回果子粥碗里,做了个轻推的手势。
侍立在旁的宫人们知晓这是主子用好了的意思,连忙手捧软帕、清水、钵盂等,次序上前,服侍容淖膳后盥漱整妆。
芳佃姑姑急匆匆赶回来,防的便是嘠珞趁明德堂无通贵人坐镇,阳奉阴违,劝膳容淖胡乱食用。
容淖自觉节制,倒省了她劝说口舌。
宫中素来奉行‘食少病无侵’、‘净饿避病’的养身之道。
抚养皇子公主的规矩,头一条便是‘饮食七分饱,穿戴七分暖’,最忌溺生娇病。
容淖幼时伤了根本,汤药常年不离口,通贵人管束她的饮食比宫规更为严苛,才艰难把人拉扯到十五岁。
嘠珞心疼主子,总是趁通贵人去宝华殿祈福的空儿,放纵容淖胡乱多食一些。
这事儿搁在往日,芳佃姑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总归嘠珞尚有分寸,不会胡闹太过。
可如今眼看正殿小佟贵妃得了势,以小佟贵妃古怪又无章法的行事作风,极有可能去翻查其嫡姐孝懿皇后当年究竟种了什么因,才结下她进宫便失宠,无故蹉跎十年的果。
若当年那桩匆匆了结的旧案现世细查,通贵人与六公主母女二人,就算不死,也必遭厌弃,一生尽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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