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完父亲留给他的六名助手后,萧宝卷又杀掉了明帝旧将曹虎、旧臣沈文季、沈昭略,就连江祏兄弟的亲戚江祥,也受到牵连被赐死。萧鸾杀人,虽然也出其不意,好歹还拜个佛烧个香做个祈祷什么的,萧宝卷把这些“手续”也给免了,想杀什么人,说杀就杀。朝中大臣人人自危,外放州郡的大臣纷纷密谋,举兵起事。
太尉陈显达和王敬则一样,是高帝、武帝时的旧将。他在明帝时期低调做人,加之北方战事频起,明帝倒也没把他怎么样;惟独一点,他几次明言暗示,想要告老还乡(陈显达已有七十多岁),都没得到许可。萧宝卷即位后,把他外调到江州做刺史,继而又命他乘北魏撤军,出兵北伐,收复丢失的雍州五郡。
陈显达领兵在外很是开心,至少不用在建康这个是非之地看皇上的眼色了。他在战场上屡破北魏前将军元英的军队,震惊了弥留之际的孝文帝。孝文帝亲自督军在鹰子山(今河南淅川西南)一带与齐军决战,才将陈显达的军队击退,稳住了淮水的防线。
战场上的失败算不得世界末日,回到江州的陈显达在获知萧宝卷一年多以来的所作所为时,才真正睡不着觉了。这时候江州一带盛传,朝廷杀完了徐孝嗣等人,下一步就要派兵来江州讨伐陈显达了。
陈显达决定与朝廷翻脸,永元元年(公元499年)十一月,他在寻阳起兵,传书朝中大臣,列数萧宝卷诛杀大臣的罪恶,然后打着拥立建安王萧宝夤的旗号,顺江东下,直取建康。
陈显达带兵是有一套,但是他能调动起来反抗朝廷的士兵数量实在有限得很,大致还不到一万人。这些兵起先士气旺盛,对付朝廷派来的偏军还比较轻松。江州军连夜渡江,攻到宫城之外,与精锐强悍的台军一交锋,就显得心有余而力不足了,越战越少。陈显达手持长矛,高低抵挡,杀伤数人,可终究年事已高,一个不留意,手中的长矛便折为两段。眼见台军源源不断赶来,黑压压地围作一片。陈显达无力对抗,拨转马头正要败走,乱军中一矛刺来,他便翻身落马,死于非命。陈显达的几个儿子以及同谋的长史庾弘远被一并处斩。
连北伐战场上声名显赫的陈显达都成了自己的刀下之鬼,年轻的小皇帝怎能不得意洋洋?没了这些“可恶大臣”的管束,他如同破笼之鸟、脱缰之马一般,可以更加荒淫放肆了。十七岁的萧宝卷的表现越来越像刘宋的那位后废帝刘昱。(我们前面说过,刘昱就是一位“模范暴君”,而且《南齐书》的执笔者萧子显是齐高帝的孙子,骨子里恨透了明帝和他的后人,所以也很有这种可能,即萧子显又套用了刘昱这个模板,塑造了又一位大昏君。无论如何,有一点无庸质疑,萧宝卷的倒行逆施,直接导致南齐在两三年内就迅速灭亡了。)
刘昱的强项是爬竿,萧宝卷的强项则是杂技“顶幢”。他吃饱了没事儿干,就在宫里拿过一杆七丈五尺的白虎幢顶着,用肩膀顶,脑袋顶,甚至用牙齿顶,门牙嗑掉也不足惜。这些绝技传到民间,都成了江湖艺人混饭吃的招式,今天常见的杂耍节目“顶大旗”,很可能就起源于萧宝卷在宫廷中开展的这项“活动”。
老百姓看这些玩意儿,是图个新鲜有趣;皇帝整天玩弄这个,老百姓可就遭殃了。萧宝卷也和刘昱一样喜欢到处游玩,而且特讲究,穿着奇装异服,还不想让人看见。左右亲信迎合他的习惯,每次出门前,都事先到要经过的场所,把老百姓赶走,只留所空房子。皇帝出游,锣鼓喧天,行人必须躲让,躲得不及时的,随手就给杀掉。萧宝卷觉得还不过瘾,又命人在经过的市井小巷和田间小道两边,悬挂布幔,形成高高的屏障,并布置人手守卫。皇帝出一趟远门,真是比强盗抢劫还要可怕许多。
有一回,萧宝卷经过一座小城,走进路边一间屋子,看见有一名妇人并没有离开,就命手下拖过来审问。一看,原来是个挺着大肚子、即将临盆的孕妇。萧宝卷竟当场命左右将孕妇的肚子剖开,查看怀的胎儿是男是女;又有一回,他的仪仗队经过寺庙,有一位老和尚身患疾病,来不及逃走,躲在了草丛之中,被军士抓到,他就下令左右万箭齐发,一瞬间就把老和尚射成了大刺猬;有的时候也会碰上来不及离开的地方官员,他也决不宽恕,照例斩杀。
萧宝卷对自己治下的百姓冷血无情,对自己宠爱的妃子却是有求必应,从物质和精神两方面予以无限的满足。他最宠爱的皇妃便是被后人称为“亡齐之物”的潘贵妃。
潘贵妃并不姓潘,她本名俞尼子,出身低微,在王敬则家里做歌伎。王敬则被明帝镇压时,萧宝卷见她国色天香,就把她召入宫中。有人跟萧宝卷说,宋文帝有个宠妃姓潘(参见上部《宋魏相争》),所以统治了三十年。萧宝卷便命俞尼子也改姓潘,以便向宋文帝靠拢。每回跑到老丈人家中,不可一世的小皇帝都是格外卖命,又是打水,又是做饭,呼前忙后,还说些集市上听来的小笑话活跃气氛(这位皇帝每次出门都见不着百姓,也不知道是哪里听来的有趣的小笑话)。为了讨好潘妃,他大兴土木,修建宫殿,并收集了大量珍奇瑰宝放在后宫中观赏。他找来一群能工巧匠,在宫里的地上用黄金凿成一朵朵莲花,让潘妃在上头行走,自己则侧卧一边,细细欣赏,称赞“步步生莲花”的美妙。
好了,就这样一位皇帝,换谁都无法忍受,区别只不过是“忍术”的高低,以及造反之前的准备是否充分了。陈显达尸骨未寒,驻守北方重镇寿阳的豫州刺史裴叔业就接着反了。临反之前,裴叔业向雍州刺史萧衍写信咨询,他认为:“天下大势可知,恐无复自存之理。不若回面向北,不失作河南公。”与陈显达不同,他选择的策略是向北魏投降,谋取豫州一带半独立的地位,继而借助北魏的力量与南齐对抗。萧衍何等聪明之人,马上给他回信说:“当今皇上与底下那些小厮相谋,怎么可能成大事。若有意外,我当以马步兵二万沿江而下,一举平定天下。如若投靠北方,魏人肯定会派别人来取代你,而把你打发到河北的某个偏远小州去,哪里还能当什么河南公?到时候就别想回南方来了。”(萧衍正是谋大事之人,这一席话既料定了陈显达投魏的下场,也暗示了自己领兵代齐的野心与手段)
裴叔业没有萧衍的远虑,犹豫在三,于永元二年(公元500年)向北魏递上降表。北魏立即派了元勰、王肃等人率领十万步骑兵南下,接管寿阳。裴叔业在交接前病故于寿阳,手下共推他的侄子裴植监州。北魏大军进入寿阳后,马上以元勰为扬州刺史,镇守寿阳,而将裴植等人迁往北方的兖、齐等州任刺史,一切尽如萧衍之料。
北魏轻而易举地夺取了淮南重镇寿阳,威胁到了南齐的部署在江北的防御。萧宝卷急忙征调平西将军崔慧景率领水军进攻寿阳,又任命卫尉萧懿为豫州刺史,屯兵小岘(今安徽含山北),交州刺史李叔献屯兵合肥,意图抢回寿阳。
寿阳既入虎口,岂有易手之理?魏将奚康生死守寿阳一月,北魏援军赶到,大败齐军,并进攻合肥,生擒了李叔献。
前线连吃败仗,齐军内部再出叛乱。萧宝卷派出的水路总指挥崔慧景是与陈显达、裴叔业一样在南北大战的战场上立过战功的大将,早就有了反叛之心。从建康出发后,他就行进缓慢,走到广陵(今江苏扬州西北),他召集属下众将说:“我受三帝厚恩,应当竭力辅佐社稷。如今幼主昏暗,朝政败坏,危在旦夕,若不扶助,罪责重大。我欲与诸君一起共建大功,以安社稷,各位以为如何?”
众将响应崔慧景的号召。崔慧景大军以拥立江夏王萧宝玄为名,倒戈相向,回军向广陵进发。广陵的守将是崔恭祖,与崔慧景同宗,便打开城门,迎接崔慧景的军队开进广陵。
崔慧景的如意算盘是,在广陵休整之后,以精兵进逼京口,然后与镇守京口的萧宝玄合兵一处,攻打京城建康。萧宝玄一开始并不买他的账,还杀掉了崔慧景派去的使者。但崔慧景的大军自长江北岸渡过长江,气势逼人。萧宝玄便秘密与崔慧景联系,杀了萧宝卷安插在京口的亲信,放崔慧景进城。
崔慧景一帆风顺地取得了两座要塞,随即便派自己的儿子崔觉与崔恭祖进攻建康。叛军与台军在城北的竹里交战,崔觉等人很有办法,每次进攻都乘着台军起灶吃饭的时间,几个回合下来,台军的士兵饥肠辘辘,无力作战,很快就丢了竹里。
叛军继续挺进,一路攻下东府、石头、白下、新亭,将台城团团包围。崔慧景自觉胜利在望,声称自己奉了太后的密令,将萧宝卷废为吴王,可他马上就连续犯错,断送好局。
先是犹豫不决,本来说好立萧宝玄的吧,现在齐武帝的孙子巴陵王萧昭胄也来投奔他,他就想立后者了。接着内部出了矛盾,崔觉和崔恭祖这两个指挥官争功,崔慧景未能认真处理,而且还几次否决了崔恭祖合理的作战建议,搞得崔恭祖对他深怀不满。于是,局势逆转,萧宝卷的救兵来了。
指挥救兵的大将就是豫州刺史萧懿,他得到萧宝卷求援的密令后,立即率北伐军从江北的采石渡江,回攻崔慧景。崔慧景两眼只盯着台城里的守军,对于西边的萧懿完全不设防。结果可想而知,崔觉的几千精兵被萧懿歼灭,崔觉本人单身逃回,崔恭祖乘乱向台军投降。
崔慧景的残余部队遭到台城军与萧懿军的内外夹攻,全军覆没。崔慧景穷途末路,逃到江边,被一名渔父砍下头颅,献到建康,崔觉、崔恭祖以及江夏王萧宝玄也都被擒斩首。
萧懿居功至伟,被封为尚书令。他不曾想到,在萧宝卷这位变态国君的手底下做功臣,其实与做叛臣的下场并不会有啥两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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