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婉倒是第一次赶上万寿节,上一次万寿节她在御前当差,心境大不相同,找人通融,跑到库里翻看那些后宫送来的寿礼,多是些精致的器皿,亦有绣品,珍玩等物不一而同,当时是局外之人,觉得新鲜。如今时过境迁,自己竟成了局内人,不免轻叹。
梨香见她不语,更着急,道:“主子说句话,送什么?”
墨婉反问:“你说送什么?”
梨香想冲上去挠她两把:“我说?我说把主子您直接送过去算了。”
墨婉突然觉得梨香做宫女简直是屈才了,应该去做策划!墨婉点了点头道:“这个主意不错,很有新意,我突然有个好点子。”梨香问:“什么点子,主子快说。”墨婉挑眉道:“各宫妃嫔一定也绞尽脑汁的在想送什么礼,不如我们去告诉她们,让她们把自己装在盒子里送过去,时辰一到一起出来。”墨婉觉得,场面一定很壮观╭(╯^╰)╮
看着瑾玉和梨香微微泛绿脸,墨婉把后面的话憋了回去,想了想说:“你们做主,送点什么都行。”
瑾玉把半边脸抽了又抽:墨婉,你这态度太不端正了。
墨婉做了甩手掌柜,瑾玉便苦思冥想了一下午,到了晚间,才拿了一对玉瓶与墨婉看。墨婉瞧也没瞧只嗯了一声。瑾玉恼道:“怎的这般不上心,万岁爷喜欢什么,凭主子猜也能猜个八成,倒说这对玉瓶好是不好?”
墨婉道:“就备下这对玉瓶罢,凭着万岁爷的心思?如今当送十万铁骑,才是应了他的心意。”
瑾玉看着墨婉一脸欠揍的表情,顿觉全身无力,将那玉瓶包了,叫人送去尚且不提。
雨一连下了几日,到了万寿节那日放出晴来。雨一住,风也显的和煦了,殿旁的柔柳叫雨润的舒展出黄绿的芽,草地也绵绵的泛出绿来,满眼的青青翠翠。
万寿节皇帝要赐宴朝臣,内廷里亦传例宴。后宫妃嫔皆到了场。
墨婉对这样的集会不感兴趣,瑾玉本为她梳了大妆,在她看来却太过繁复,依照平常的样子,只换了新做的攒花长袍。
皇后虽有孕,却也由宫女一行人扶着来了,不过略坐片刻便显出倦态,只着佟贵妃操持,自己回了寝宫。佟贵妃位份虽高,却不是后宫主位,皇后离席气氛一下子热闹起来。小阿哥和公主们亦都到了场。
皇帝从外廷回来,脸上已现些许倦色,不过强撑着饮了各宫主位的酒,眼神却游离寻去,见一蜜藕色身影静静坐在东面角落的桌上,正是墨婉。
墨婉见有一旁有嬷嬷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孩儿,穿着香荷色的小袄,正是三公主,大概只有三四岁的样子,这孩子许是见了人多又嘈杂,翘着小鼻子,憋着嘴好似要哭的样子,照看阿哥格格的嬷嬷皆是生育有子的妇人,待孩子自有一套,见孩子这幅神情忙拿了桌上的吃食逗她,那孩子回头看了一眼,依旧不悦,吸了两下鼻子,眼泪便汪汪在眼里打转,几欲哭出声来,那嬷嬷见状生怕扰了局面,直将三公主抱在身上轻轻拍着。
三公主立在嬷嬷怀里,正于墨婉相对,墨婉见她想哭还强忍着的样子,小脸憋的红彤彤,直觉得用手一捏便能捏出水来,不免童心大起,学着三公主的样子也皱着眉头,撇着嘴。三公主一愣,一时也忘了哭,忽闪着大眼睛瞧着她。墨婉见她不哭了,瞧瞧左右无人注意,来了兴致,索性摘下发髻上的玉簪朝着三公主的额头点了点。玉为寒性,点在额头上冰冰凉凉,惹的孩子伸手抹了一把额头,随即把脸埋在嬷嬷肩头蹭了蹭,又抬起头,墨婉又点,孩子便咯咯笑了起来。
她一笑,墨婉阴郁的情绪一扫而光,也跟着灿灿的笑起来,一转头却见皇帝坐在首位,目光扫了过来,似是无意,停在她脸上。
墨婉一顿,笑意僵在脸上,想起那断裂的玉佩,那已逝的海红豆,还有他的那句“持宠生骄,枉费朕心”不停的在耳边回旋着,笑容便渐渐收敛,复而浮出一抹冷郁的轻蔑。
他看在眼中,心却一路沉了下去。身边宫妃们笑盈盈的脸,和莺莺细语渐渐远去,直到模糊不清,眼中只剩下她略带不屑的神色。
墨婉不愿多留,诳称不适,起身离去。
佟贵妃侧目,见皇帝面色微微泛白,料是旧疾未愈,上前道:“万岁爷若是累了,不妨先回去歇了。”
皇帝这才回神,瞧着面前案几上的斗彩的酒杯,施与杯壁的双龙工致精丽,生动传神,釉付其上,微微凸起,这是御用器皿,釉面莹润,光泽柔雅,何等的尊贵,何等的至高无上。那杯中酒清而不淡,幽幽散发着醇和柔绵的酒香,他忽然将那酒杯端起,仰头一饮而尽,许是饮的急了,便急促的咳了起来,殿中嚣杂的人声一下子安静下来,齐刷刷的瞧着皇帝。
他重重的将酒杯掷与桌上,也未言语,起身离席,走出殿去。
回了暖阁,鱼吉尔和静云为皇帝换了家常的香色剑袖长袍。他面色已微微泛红,负手站在窗前,望着那一弯淡淡的月色。天还未黑透,远处残留着一抹红霞,一层叠着一层,向天边荡漾开去,一阵风拂过来,吹动了远处的垂柳,那如丝线般的柳枝便轻摇起来。
李德全整日随在皇帝左右,瞧着他神色静寂,便知此时他定是胸中不畅快,更加谨小慎微起来。吩咐了醒酒汤,皇帝接过喝了一杯,仍觉胸口微微燥热,道:“朕出去走走。”
御前众人随着出了暖阁,鱼吉尔瞧了瞧前面的皇帝,又见红蔻托着茶盏亦出了门,一转身撞了上去,那茶盏不稳,倒在托盘上。红蔻久在御前伺候,早就遇惊不慌,只倒吸了口气,并未出声,那茶水顺着托盘溅到鱼吉尔的袍襟上。红蔻抬头看了看李德全,见李德全皱眉瞧了她一眼,也未说话,把头一低,退了下去。鱼吉尔转头对静云道:“姐姐先行,我打湿了袍子,换了衣裳便能撵上你们。”静云点头,道:“快些。”鱼吉尔快步回了耳房。
皇帝禀退了肩舆,出了景和门,朝北而去,步子不急不缓,直到那最后的斜阳也消失不见,抬头见绛雪轩依着暗红的宫墙,座东面西立在不远处。素雅清淡的月色映照着黄琉璃瓦的硬山顶,恍惚间只留下一幅暗影,虚虚实实,他驻步而立,胸口莫名的升起一种悠悠的思绪和莫可名状的孤聊,随着醉意蔓延开来,只觉得疲惫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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