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四人再次回到厨房的餐桌上吃晚饭时,韩山的后脑上已经多出了一个一分钱硬币大小的装置。三人关切地询问感觉如何,韩山表示没有感觉。对于刚刚做过手术的人来说,感觉到没有感觉自然是最好的感觉。
众人一边吃饭、一边说着闲话。叶倩向韩山解释着脑电波的不同类型及其相应的功能,而万锋则与李希明聊起了家常。他提到少年时代去李希明家玩时所发生的趣事,也念念不忘李希明的母亲在当时端上桌来的美食。他说:“令尊令堂身体可好?我有多久没有见过他们了……算下来……差不多有十多年了。每次来都想着看看老人家,但每次都忙得……计划赶不上变化,等到想起时已经是在返程的火车上了。”
李希明表示理解和感谢。他说:“我爸去年从总经理的位置上退下来了,现在就是个挂名的董事长……既不懂事也不掌事,每天就在家里花鸟鱼虫地玩儿。我妈还是呆在新西兰,这一住也有十年了。”
“哦,还是住在奥克兰吗?”
“是啊,那儿华人多,衣食住行几乎不存在语言障碍。”
“你还记得我们在美国留学时认识的那个上海人吗?他和三个广东人合租,结果四年本科读下来,英语依然不怎么样,倒是说得一口流利的广东话。”
“这事儿我说给过好几个人听,大家都笑得不行。广东话还挺难学的呢。”
“奥克兰气候还算好,惠灵顿的冬天那才叫一个冷。前两年我去惠灵顿参加一个研讨会,看到街道的两边立着柱子,柱子上拴着绳索。问了当地人,才知道那是刮大风时让人抓住以免被风吹倒。你看那儿的风有多大。”
“毕竟是苦寒之地,否则,当初也不会成为英国人的流放地。”李希明又想起了卡夫卡的《在流放地》,可见心若入牢笼,身在流放地,而心若出牢笼,则身离流放地。世间万事万物都在一念之间,他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万锋注意到李希明的脸上闪过一丝阴郁,以为是苦寒的气候让李希明为母亲担忧,便说道:“老两口分隔两地……彼此没有照应……总不是长久之计吧。”
“哎,老小老小,越老越小。年纪越大,似乎也就越是任性。我妈一直看我爸不顺眼,都几十年了,似乎越看越不顺眼,终于自己办了移民、拿了永久居民的身份。”
“老人家办移民……挺难办的吧!”
“嗨!年龄、学历、雅思成绩、各种条条框框,哼,那都是逗你玩。说到底就是一个钱字,就看你能够拿出多少钱。往人家的银行里注入一大笔资产,再捐助一两个公营事业。自己买房买地,承诺不占用任何就业资源和福利,这样的好事……哼……整个儿就是空手套白狼。”
“听说当初英国加入欧盟时,因为与英国的外贸关系发生变化,新西兰经济近乎陷于崩溃。结果人家就开放移民,仅仅靠卖绿卡就摆脱了经济危机。”
“是啊,就靠营造一两个虚无缥缈的概念,就让你自觉自愿、争着抢着地把毕生积累的财富转移到他那儿。真是做买卖的高手。”
“人家是重商民族,不像我们农业文明,土里长出来才是真的,人自然也实在一些。呃……不过……你似乎并不赞成你母亲移民?”
“年轻人四处走走倒也无妨。等到上了年纪,一个人背井离乡、漂泊海外,无论是当事人还是旁观者都难免觉得伤感。哎,有什么办法呢!她就是说要躲到天涯海角,眼不见心不烦。”
“哈哈……!”万锋忍不住笑出声来,说道:“这得有多大的仇啊,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啊……把老太太气成这样。不至于吧!哈哈……”
“我也不觉得有什么事儿,也许……两个人呆在一起时间久了吧……越看越腻味。”
“这就是传说中的七年之痒吧。”叶倩突然插话道。家长里短远比讲解脑电波有吸引力。
“七年之痒?他们俩一块儿过了差不多十个七年,要痒也早痒过了吧。”李希明打趣道:“你们听过‘怨憎会’吗?越是憎恶怨恨对方,越是常常见面甚至长相厮守。所以啊,平时不要和人结怨,也不要随随便便地讨厌什么人,越是讨厌越是常相见,等到厌恶到了极点,两人就得一块过日子了。哈哈……”
“量子力学倒是能够解释这一点,也就是通常所说的量子纠缠。”万锋痴迷于自己所学的专业,也乐于让其他人投身于这种痴迷。
“什么是量子纠缠?”叶倩果然上钩。
谈到自己的专业,万锋瞬间来了精神。他解释道:“这还得从爱因斯坦和玻尔的争论以及EPR佯谬谈起。1935年,爱因斯坦和他的两个同事发表了一篇论文,标题是《量子力学对物理实在的描述可能是完备的吗?》,这篇论文认为,量子论对于量子观察以及波函数的解释难以自圆其说。在论证过程中,爱因斯坦等人提出了一个被称为EPR佯谬的思想实验,也就是说,假设一个复合系统是由两个子系统A、B所组成,这两个子系统A、B的希尔伯特空间分别为……”
“还有好多菜呢,大家动筷子、动筷子。”饭桌上响起李希明毫不和谐的声音。一阵觥筹交错,场面瞬间失控。李希明和韩山都自顾自地吃了起来。问题是叶倩问的,她自然不好意思抛下被提问的对象。不过,尽管依然面带微笑地作洗耳恭听状,清澈的眼眸已明显呆滞。万锋毕竟以教书为业,对于学生眼中的迷茫颇为敏感。眼见一场思想的盛宴转瞬只剩下杯盘狼藉的一个宴字,他迅速调整战略、化繁为简,解释道:“换句话说,我们可以想象一个零自旋的粒子,由于它极不稳定,因而很快就衰变为两个向相反方向飞离的粒子。当我们观察粒子A时,它的波函数因为观察而瞬间坍缩,从而随机地显现为一种自旋状态。当A的测量结果是上旋时,B的测量结果必定是下旋,而当A的测量结果是下旋时,B的测量结果必定是上旋,反之亦然。如果是分别测量A和B的自旋状态,则哪怕它们之间相隔数万光年,当A坍缩为一种状态时,B一定会坍缩为与A相反的状态,就好像两个粒子之间存在着某种超越光速的信息传递机制。2017年,我国的量子科学实验卫星墨子号证实了两个量子纠缠光子在相隔1200公里时仍然保持着量子纠缠的状态。”
“既相互关联,又彼此相悖;既同属于一个整体,又各自保持相反的状态。”叶倩的总结让万峰觉得到底没有枉费口舌,却也让李希明和韩山的心中隐隐地涌出一丝伤感。
“原本人们认为量子纠缠只是存在于微观世界,但是,如今已有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量子纠缠不仅限于粒子之间,而且存在于我们所生活的宏观世界。只是宏观世界所涉及的变量过于复杂,现有的科学方法无法一一甄别不同的变量并作出精确的测量。”尽管察觉到餐桌上的氛围渐渐凝重,万锋依然决意本着科学的精神直面惨淡的人生。
“毫无关联的人不会相遇,而相遇的人又彼此纠缠。所以啊!伟大的爱情就只能是悲剧,不是因为伟大而成为悲剧,而是因为是悲剧而让人感到伟大。你想啊,二十多年前的那部电影《泰坦尼克号》,如果这艘船没有发生意外而是顺利地到了美国,男女两个主角能够相亲相爱地‘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吗?”叶倩更愿意具象化地讨论问题。
“‘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这句话从来只是出现在童话里。”李希明仿佛从自己的这句话中获得解脱似地松了一口气。
“在人生八苦中,‘生’、‘老’、‘病’、‘死’、‘五阴炽盛’是日常的生理体验,‘求不得’是日常的生活体验,惟有‘怨憎会’和‘爱别离’因为与一个个看似意外的事件相伴而很难被认识为是人生的一种常态。万老师以量子力学的理论进行解释,确实让人茅塞顿开。”韩山突如其来的插嘴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李希明注意到韩山依旧言语不多,但脸上的悲戚和迷茫淡了许多。他想起了昨天晚上韩山在知情同意书上签上姓名后所说的一句话——
“如果实验成功,不要向我隐瞒任何事情,您要让我知道我脑中发生了什么;如果实验有什么意外,不要让我不死不活地将就着,您要确保我有尊严地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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