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昭顶着卫骁的冷脸,不慌不忙接过杯,一饮而尽后翻过手,“卫统军,如何?”
卫骁招人换席面,长眼愉悦地弯了弯,“还算痛快,坐吧。”又不甘心道,“知道你是空着肚子来,不然定要叫你喝叁海碗。”
崔昭见他又要续酒,出声制止,“今晚算了,明天还要面圣。”
卫骁嗤了一声,倒满推过去,满不在乎道:“休沐日请见,晚些也不打紧,你最好晚一些,去得太早,圣人还要烦不得清净呢。”
崔昭却有他的缘由,“早去早回,还要见阿翁。”
卫骁知道他不爱在崔府停留,心领神会不再劝,顺口道:“我近来留心了,明日政事堂轮到赵公留值,崔公在家。”
“圣人问你什么了?”崔昭问。
“先时上过一打折子,能说的早写完了,政事堂也定好处置,哪需要我多言?不过走个过场,轮到你估计也差不多。”卫骁懒洋洋说道,“对了,你来怎么不带阿逊?他多年未归,拖着不见太翁不大好。”
崔昭笑道:“表哥既忧我所忧,劳烦明日去接阿逊。我若中午还没回来,就领他往本家。”
卫骁一愣,顿时被他气乐了,“好啊,在这儿等我?你入宫回话,我做小侄车马,安排的挺明白!”
崔昭理所当然点了点头,对使唤卫骁没有一点愧疚,认真道:“表哥出面我才放心。”
“罢了,毕竟姻亲,我也该拜会崔公,府上总不至于吝啬我一口饭。”卫骁过了会儿,阴阳怪气地感慨,“好久不见崔氏大家风范,甚为想念啊。”
崔昭随意拂袖,掸开不存在的灰,“面前不就是,还没看厌烦?”
卫骁的桃花眼细细打量一圈文秀俊雅的崔昭,忽地笑了,“要不是你亲娘就是我亲姑母,我们一处长大,知根知底,凭现在说一句吞叁句叫人猜的做派,我就不喜欢。”
崔氏的过往溯源悠久,相府的如今煊赫炀炀,子弟生与斯、长于斯,难免自矜,即便是不太成器的,外表也是风雅出众的金玉,很能糊弄人。
卫骁之卫是昔时京兆着姓,败落到只剩他祖父卫琅一个微末旁支。他最烦人卖弄什么门楣,在崔隽等长辈跟前还愿意卖乖,对同龄人的做作深恶痛绝。
崔昭只笑笑,不再多言。
人人会变,十几年早面目全非,少时彼此看不惯的堂兄弟,前两年回京述职,照样能安坐一张席上平和言语。也就是卫骁打小横着走,从来不低头,事事却皆如所愿,因此永远无所顾忌。
是很好的。
席间有个箱子,崔昭一来就好奇,这会儿掀开,发现里面装了不少稀奇古怪的博具与小玩意儿,材质各异,玉石居多,也有五颜六色的琉璃。他捡了几粒珠子随手把玩,随意翻拣,卫骁凑近脑袋,“玉华新送的,我还没看过呢,你见着什么有趣的了?”
“正好有飞花令筹,不如我们来对诗……”崔昭话音未落,手就被卫骁拍走了。
卫骁捞起一盅象牙骰子,与崔昭一人一半,不容拒绝拍了板,“玩儿点直接的。”
崔昭手上功夫比不过,纯粹扔骰子向来输多赢少,对卫骁的阳谋有些好笑,“索性直说要我多喝几杯不就行了?”
卫骁得意道:“既能光明正大地赢你,又能罚你喝酒,才更有趣啊。”
崔昭道:“明日我若起迟了,你帮忙写份告罪折子?”
“你哥哥是莽夫,不识几个字,别为难我。”卫骁一口拒绝,“再说浊酒不过酪浆而已,哪能喝懵了?要写就自己爬起来写。”
这话给卫恪听见,能将个斯文人气得抄起牙笏去抽人,崔昭忍不住笑出声,“我记下了啊。”
卫骁啧了一声,扯下腰间一块花鸟玉佩扔过去:“陪我又不亏你,喏,拿去给阿逊玩儿。”
崔昭大方收下封口费,又嘲他:“是谁信里说回家过得惨绝人寰?我看你比在河北还逍遥。”
卫骁娶妻萧氏,也是上京人,彼时随兄在任上。他调去宁边军时,萧氏有孕在身,回上京后得了一个女儿,阖家爱若珍宝,取小字幺幺。
崔昭还没机会见侄女,已经从卫骁处知道了她什么时候会爬、会走、会说话,这次回京,因崔逊半路水土不服,崔昭耽搁了行程,卫骁归心似箭,便先行了。崔昭才到下一座驿馆,就收到了他的诉苦。
一家团聚仿佛是比宁边军更深不见底的大坑,只新鲜了卫骁几日,卫恪就开始哪儿哪儿都看儿子不顺眼,还义正言辞叫他“给女儿做个好榜样”。
“所以是躲出来了,还是被赶出来了?”崔昭笑问。
卫骁面不改色,“放松一阵,正好面圣嘛!”
“不带阿嫂与幺幺?”
“这可不怪我!萧娘一位族姑在东都,少时照顾过他们兄妹,近来那位姑姑做生日,萧娘就带幺幺去了。”卫骁饮下一杯,畅快感慨,“终于不用带幺幺玩儿了,这几天真是神仙日子呐!”
他舒舒服服向身后一靠,越说越眉飞色舞,显然发自内心高兴极了,却莫名让崔昭看出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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