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长旭依言起身,态度恭敬,又带着几分随性地道:“儿臣方才正陪着阿满试穿嫁衣,嫁衣做得甚是精巧。”
景帝往椅背靠了靠,“臭小子,那可是你母后日夜盯着御秀局做出来的衣裳,必定是无可挑剔。”
“有劳母后费心。”裴长旭道:“等改日休沐,儿臣定亲自下厨,熬盅参汤给母后养血补气。”
“君子远庖厨,有些话说说便算,当不得真。”景帝端起茶盏,问道:“护城河淤泥都清理干净了?”
“小事一桩,明日便能结束。”裴长旭见气氛缓和,适时将话引入正题,“夜深露重,地砖冰凉,父皇不如先请皇兄起来?”
景帝重重地哼了一声,“他倒是有脸起来。”
“父皇。”裴长泽的脊背挺得笔直,双眼通红,难掩悲屈,“儿臣所言句句属实,您若不信,便请三法司联合提审儿臣,儿臣品行端正,仰不愧于天,俯亦不怍于人。”
言罢,他在地上猛一叩首,仔细看,地砖上竟显现斑点血迹。
裴长旭轻攒俊眉,“父皇,这大半夜的,究竟出了何事?”
景帝朝内侍使去眼神,内侍忙捧起桌案上的一封信,小跑着递到裴长旭面前。
景帝道:“你先看信。”
裴长旭取出一叠信纸,逐字逐句地阅览内容。
此信由一位名叫迟卫的男子所书,他声称是广阑王闽钊的得力部下,追随其从辽东军营到兰塬边境,出生入死共二十余年。
广阑王闵钊乃故去的闵皇后之兄长,他出生辽东将门,年少有为,屡立战功,三十二岁时受封广阑王后,被派往兰塬平定边境。他有勇有谋,卓尔不群,在他的大力整治下,相邻的几个小国不敢再闹事,边境变得安宁繁荣。
三年前,景帝经过多方考量,决定对诸侯们施行削藩之策。因削藩力度强大,个别诸侯牢骚满腹,但面对来自朝廷,机不容发的全方位压迫,诸侯们别无他法,只得乖乖地顺应削藩。
广阑王便是其中一员。
他老谋深算,表里不一,面上支持拥护新政,暗地却因此大发雷霆。封地缩减,势力被割,日积月累下,他在兰塬苦心建立的威信便会烟消雾散,届时朝廷若想除掉他,简直是轻而易举。
过河拆桥,景帝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呐!
广阑王不甘多年努力,一朝成为景帝嫁衣,深思熟虑后,竟走上了一条邪门歪道:他暗中与邻国南垗勾结,通过黑市、赌场等见不得人的途径,倒卖大周法典上白纸黑字列明的禁物。靠此手段,广阑王大肆收敛钱财,笼络官员,重新把持住权势,殊不知已破坏当地得来不易的平静。
南垗仗着有广阑王撑腰,行事愈发乖张,常在边界为非作歹,欺压大周百姓。百姓们苦不堪言,跑到官府上告,均是无疾而终。
曾有幕僚心存良知,多次劝诫广阑王收手,切莫养虎为患。广阑王不仅置若罔闻,更寻了莫须有的罪名,将他们当众处死,以儆效尤。
眼看广阑王执迷不悟,兰塬的百姓活得水深火热。本性正直的迟卫冒死收集好罪证,只身前往京城,决意向景帝揭发广阑王的所作所为。
这封信以迟卫的视角,详细地阐明来龙去脉,用词虽平铺直叙,却字字铿锵,发自肺腑。
纵观历史长河,藩王作乱的案例屡见不鲜,朝廷自有应对的一套方法。然而此事棘手在于,广阑王闵钊是太子裴长泽的亲舅舅。
裴长旭正色,“敢问父皇,此信从何而来?”
景帝道:“两日前,由刑部尚书史明呈到御前。”
“除开信件,可附有其他佐证?”
“那迟卫小儿行事严谨,声称要朕亲自接见,当面交出收集好的罪证。”
裴长旭反复斟酌,直言道:“儿臣以为,仅凭一封书信,恐怕难以辨别真伪,不妨等您见过迟卫后再做定夺。”
“说得好。”景帝忽地抚掌大笑,眼神彻骨冰冷,“今日清晨,就在朕定好会面时间的不久后,迟卫便被人割喉身亡。”
“……”
裴长旭不由望向太子,在这紧要关头,迟卫竟然死了,难怪父皇会将矛头对准皇兄。
毕竟血缘关系,是世上最难抹去的深刻羁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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