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残忍的感想呀,但他的话就是让她禁不住想打个哈欠,不是普通的哈欠哟,是那种足以激出两道热泪、有下巴脱臼之虞的大哈欠。
如果她直接告诉他这个事实的话,他会不会宁可自己没拼命抢到一张回巴黎的机票,只为了在这未日与她一同庆祝?他会不会宁可放她回家抱着冰冷的电视而不要如此费心安排节目?
江朵嫣低下头去,叹一口气,伸手却只捉到一丝冰冷的空气——不会吧?
她仓皇地抬起脸来,迎接千禧的狂热人群将四周的街道挤得水泄不通,根据筹备的主办单位预计,将有一百万人到艾菲尔铁塔附近参与这场盛会。就算是连体婴,到了这么一个喧腾的地方,都极有可能被人潮挤成两个独立的个体,更何况是一路上始终如此心不在焉的江朵嫣。
是的,她和凯因走散了!
她并不害怕,她认得回家的路,只是此刻心里很呕罢了。早知道这一趟身旁不会有凯因在,她就应该打死也不出门。本以为今天的时间花得很值得,陪陪他、补偿他,让他开开心心回英国去,谁晓得竟和他走散了,那么她又何必在这里白白耗费自己的宝贵时间呢?
该死!哪里冒出这多人庆祝什么千禧年?把街道全堵起来了,连一条缝都不留,地上原本悠闲生活的蚂蚁八成都被踩扁踏死了吧?搞什么嘛!人只顾着自己快乐,却活该牺牲一群浑然不知千禧年为何物的倒霉蚂蚁。
“原来所谓的世界末日,根本不关人类的事。死了一群小蚂蚁,根本不会有人认真在乎。”江朵嫣忍不住有些哀愁起来。
这真是一个糟透了的新年,江朵嫣望着身旁成双结群的人们,忽然觉得自己孤单得可怜,仿佛只要一个不小心,她就可能被人潮淹没,成为他们足下另一只枉死的渺小蚂蚁。
子夜的倒数即将展开,众人皆将目光往艾菲尔铁塔的方向投射,然而江朵嫣的心思却完全被她身旁那个傲然冷峻的男子给吸引过去。
喝,怎么是他?
江朵嫣心底一阵慌乱,险些腿软跌在地上,幸好四周壅塞的人墙将她抵住,让她能够站稳脚步,缓和呼吸,抬眼将他看个仔细。
他还是和她印象中一样,对周遭的一切,都冷淡得不可思议,对于靠他这样近的自己热切的凝视,一点也没察觉。
或许更适切来说,应该说是他毫不在乎吧!在他深邃眼瞳焦点之外的一切事物,他一律选择全盘忽略。
瞧他那副冷然的态度,很自然地将自己与四周拥挤激动的人群隔成两个天地,没人能煽动他一丝情绪,他有自己一扇独特孤寂的罩门,谁也无法敲破。
这令江朵嫣好奇到了极点。这样的一个男子,为何出现在喧闹的大街上?他的脸上一丝庆祝新年的意味也没有,他看来如此适合拥抱萧瑟孤寂,瞧他那对寒光粼粼的绿眼眸,傲视着街上每张笑脸,冷冷地嘲笑着众人的欣狂喜悦。
没道理,太没道理了,究竟他为何现身此地?江朵嫣克制不住的一直冒出疑问的气泡。
当午夜的钟声响起,耳畔霎时掀起一阵新年快乐的尖叫呐喊,四周的人群纷纷张开双臂,热情地拥抱亲吻,没有一双手臂或者任何一片唇是闲着的,只有江朵嫣和他,孤绝地站在人潮汹涌的街上,她望着他,莫名地移不开视线。
而他,出乎意料地,一眨眼,眼角淌下两行清泪,沉默无声地滴落,滋润了干涸的大地。
没预料会目睹这一幕,江朵嫣掩着张大的嘴,看着他罕见的感情披露,看着他连哭泣都这样萧索。
此刻灯明如画,焰火闪烁,他竟然像被什么触动似的微微侧过脸来,不可思议地发觉,她目睹了他的伤心激动。
那一天,不是他们头一遭见面,却是第一次,他们正眼相对。
只要是女人,谁不想浪漫一次,谁不渴望来巴黎走上一遭,最好谈一场法式恋爱,才不枉今生……
打开收音机,江朵嫣百无聊赖地用手托着下颏,聆听着怀旧的香颂歌谣。她幽幽地叹一口气,抡起小拳头,捶一下无辜的收音机。嗟!都是这些靡靡之音害惨了她。!
害她对巴黎怀抱着莫名美好的浪漫僮憬,看见法国男人就止不住的咧嘴媚笑;害她夜夜梦里都痴心幻想自己身处塞纳河畔,幸福无比地喝着左岸咖啡;害她傻不隆咚的抱着一本小册子和一支笔就飙到巴黎来,以为只消在露天咖啡座里窝上一个下午,自己就可能文思泉涌,成为浪漫派诗人了。
哈!想得美咧!
在莽撞闯来巴黎之后的第二年,现实生活的辛苦将江朵嫣脑海里根深柢固许多年的浪漫刻板印象,完全推翻。
如果现在听见有人盛赞巴黎的唯美浪漫,江朵嫣肯定第一个跳出来向那人挑战。
对江朵嫣而言,如今身在这个城市的唯一好处,除了能够吃到可口道地的牛角面包之外,实在没啥好期待的了。每天早晨,她将可颂与咖啡送进肚子之后,美好的一天也就跟着结束,接下来的时光她都视若无睹,毫无感觉。
真不知道这样的自己还死皮赖脸地待在巴黎,究竟有啥意义!想着,江朵嫣禁不住又叹一口大气,完全没注意到眼前一块黑影袭上前来,直到对讲机迸出对面售票亭里席拉的大嗓门——
“朵嫣,你在发什么梦呀?那个客人已经站在你的亭子前老半天了,你还想让他等多久?”
朵嫣闻言,赶紧由冥想的世界里抽离出来。她一抬眼,立刻被眼前这个毫不掩饰勃发怒气的阴郁男子一对锐利的鹰眼给震慑住了,下一秒,她的惊呼便压抑不住的逸出唇畔——
“啊!”
面对她差劲的服务态度,他的眉整个拧了起来,却只道:“一张票。”
修长的手指递上钞票,不待她伸手去接,他便将它塞进她的掌心。
“好的。”江朵嫣低下头,迅速撕一张票券,以掩饰方才他指尖轻触她掌心肌肤所引起的激动,“这是找您的零钱,谢谢您的惠顾。”
她将票券和零钱一起搁在桌面,好避免再度肌肤接触。
他未置一言,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牵动,拢紧大衣领口,穿过她身处的售票亭,步上后方的阶梯,往艾菲尔铁塔的顶端迈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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