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观道嗣法宗师岐晖长居终南山,出入于京师大内,自不必说,清微派嗣法宗师王远知、正一派嗣法宗师张应韶、灵宝派简寂先生与天下道家诸宗派掌门多在世间往来,玄奘等人大都认识,唯独葛洪这位灵宝传箓嗣法宗师闭关已垂百年,足迹不到凡尘,今日逢六十年一度丹元嘉会,方才开关,休说玄奘等年青僧人不认识,就是嘉祥、智者等年过百岁的佛门耆宿,也都从未见过这位当今道门名声最盛的抱朴真人。
一众僧人打量这抱朴真人,见他穿一领葛袍,苍形古貌,两道长眉垂下双肩,却浑然漆黑,不见丝毫斑白,端然凝坐,气度俨然,其余各派宗师高士或黄衣、或青衣、或紫衣,都是眉朗目秀,顾盼精神,一派仙风道骨,其中又有黄衣女真一人,与岐晖、葛洪等人并坐一处,身边带了一名十八九岁的小道士,众僧都不认识这女真,但既能与诸大宗师同列,想来绝非常人,众僧抿了一口清茗,且举目而观。
楼观道向不参与诸派论道斗法,因此丹元大会向来便由楼观宗师主持,众人坐定,都把眼来看岐晖。岐晖微微一笑,轻摇麈尾,朗声吟道:“六龙齐驾得升乾,须觉潜通造化权。”王远知接道:“真道每吟秋月澹,至言长运碧波寒。”张应韶接道:“昼乘白虎游三岛,夜顶金冠立古坛。”葛洪手抚须髯,含笑结句:“一载已成千岁药,谁人将袖染尘寰。”王远知、张应韶听了,心中不乐:你这老道,你这是讥讽我等兀自在尘世中打滚,不能霞举飞升么?耳边岐晖已宣布论道开始。
论道不涉神通法术,无非是些纸上谈经,玄之又玄的道理,群道人摇头晃脑,吟诗作歌,互相批驳,不亦乐乎,却往往是谁也说服不了谁,空自争得脸红耳赤,众僧看了,不禁莞尔而笑。
论道三日已毕,终究是三大宗坛门下弟子正法源流,见识高人一等,兼之人多势众,其他小宗派哪里辩得过他们,只有愤愤而已,不过论道终究只是口言,不过循例而已,并不能真正见出优劣,终究还是要在手底下见出真章,岐晖为大会主持,也不过略略指点评论几句而已。
自第四日开始,便要斗法了。当今天下道门,除了楼观道以玄都法脉自居外,不论大宗小宗,都是昆仑山玉虚宫支派,认真说起来,都是一教所传,因此上代祖师立有严规,斗法只定优劣,不可互相残害,若有互害之事,天下道门可共击之。
因为有这样的规矩,所以这丹元斗法颇有别开生面,别出蹊径之处。崇真宫广场之前,参与斗法的道门各派精英足有五六千之众,岐晖将一面小小铜钟执在手中,轻轻一击,一声清响。场上数千道人手抚双膝,端坐不动,身躯却都飘了起来,离地约有三尺,就那么悬空而浮,瞑目入定。
这一坐就要坐上七日之久,不但考校心性定力,抑且悬空端坐,十分耗费法力,因此此举看似平淡无奇,但能挺过七日不动不落地的,往往还不到十分之一。
和尚们虽不需悬空打坐,却也要陪着群道人枯坐,好在参禅入定,本来就是佛门日常功课,自然难不倒这些来观礼的高僧,众僧合掌齐颂:“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也都垂眉趺坐,入定去了。
数千僧道垂帘默坐,再无一人说话,崇真宫前一片静寂,与前一日气氛迥然有异。
日落月升,月落日升,不觉三日过去,广场上响起了啪、啪的微声,却是有道人已经支持不住,落下地面,落地道人满面羞惭,悄悄出了人群,到东首观礼台上就座。
到得第四日,第五日,落地之声更是此起彼落,络绎不绝,东首观礼台上黑压压坐了一片,足有四五千人,第六日清晨开始,落地之声却又少了,只因这时场中已多半是清微、正一、灵宝三派精英与一些小宗派的掌门、长老而已,这些人已初登天人合一之境,体内法力生生不息,纯是这般浮空端坐,休说是七日,便是一个月、两个月也不觉疲累。
第七日正午,岐晖轻击玉罄,第一轮斗法便告结束,尹文操点算人数,此刻场上共剩六百零六人,其中灵宝派二百一十八人,清微派一百八十一人,正一派一百七十七人,其余北帝派、重玄派、高玄派、升玄派等掌门长老合共才三十人,那黄衣女真与身边小道士却也赫然在列。
这第一轮斗法浮空定,终究还是灵宝派胜出,清微、正一紧随其后,又是千年不变的三坛鼎立的局面,其余宗派大感沮丧,观礼台上的道士们自然更是羞愧难当。
葛洪与简寂环顾场中,眼角都是笑盈盈的,张应韶、王远知鼻底轻哼,更是不忿。
第二轮比较的却是花开顷刻,移转四时的神通,只见灵宝、清微、正一三派弟子起身走到广场中央,齐齐张开手掌,掌中便各有奇花生出,开枝散叶,慢慢盛开,或梅或莲、或兰或菊,或陀罗,或曼珠,或一朵,或二朵,或三朵,或五朵,或七朵,一时间崇真宫前异香馥郁,彩色烂漫,与日争辉。
北帝派掌门邓紫阳、重玄派掌门成玄英等人见了,浩然长叹,心灰意冷,只因以他们一派掌门之尊,百余年精修的功力,掌上最多也不过能生花七朵,每朵不过尺余方圆,而此刻广场之上,掌上持花七朵者不下百人,朵朵流光溢彩,有的更是有车轮大小,他们自知不及,叹息数声,站起身来,也不入场比试,自己率门中长老走到场边观礼台上去了。
西首观礼台上,玄奘与众僧看了道门这般奇术,神色变幻不定,额上都有冷汗——只因当今中土佛门,务求清净解脱,不重神通异法,对道士们今日显露的这等声色神通,颇有不屑之意;然而不屑归不屑,当今佛门会这般异术者,屈指算来,也不过十二三人而已,三十年后莲华斗法之时,却要如何应对?
众僧正在思量,场中忽有人朗声长笑:“此小术耳,何足道哉!听我道来:头角苍浪声似钟,貌如冰雪骨如松。匣中宝剑时频吼,袖里金锤逞露风。会饮酒时为伴侣,能行诗句便参同。来年定赴蓬莱会,骑个生狞九色龙。”众僧抬头看去,见黄衣女真身边那少年道士站起身来,长笑不已。王远知弟子潘师正脸色微变,冷笑道:“道友好大口气,便是南溟师伯,却也不曾出过如此大言呢。”——原来那女真乃是黄龙派南溟夫人,论行辈还在王远知等人之上,只是黄龙派僻处南海,向来收徒极稀,自春秋以来,不过二三传而已,每传往往相隔五六百年,自知力微,所以每次丹元大会,只是演法论经,并不当风出头。这少年道士吕岩此刻作为却是大违常态了。
葛洪双目精光暴涨,深深注视吕岩,眉头一轩,转头对南溟夫人道:“此子英华内蕴,一身道行竟似不在我徒简寂之下,看来道兄此次是有备而来,要与我灵宝宗门争这总领之位了?”南溟夫人看也不看他一眼,冷冷道:“我黄龙派也是玉虚正法,难道没有资格与贵派相争么?”葛洪一时语塞——黄龙派乃玉虚正仙黄龙真人在人间法脉,非小宗支派可比,若说资格,自然是有的,只是黄龙派人丁微薄,千余年来几乎从未真正参与过玉符灵图之争,众人已是渐渐忘了世间还有黄龙真人这一脉亲传了。葛洪被南溟夫人一语噎了回去,强笑数声道:“自然是有的,自然是有的。”不再言语,只抬眼观看场中。
只见吕岩听了潘师正冷言讥刺,并不理会,只将衣袖左右一挥,崇真宫前千万奇花,一时俱化为烟尘,纷然散去,众弟子不禁出声惊呼。
潘师正脸色大变,双掌扬起,身躯滴溜溜转了一个圈,向东、南、西、北各击出三十六掌,收回双掌,右手五指抹额,诵道:“九气苍精,太昊之灵。发生万物,草木同荣。”拔出背后长剑,向天一指,轰然一声,霎时间场上万花竞放,欣欣向荣,众人犹如置身花海,清微弟子纷纷鼓掌赞颂,王远知虽然不动声色,心中也不自禁有自得之意。
吕岩一笑,也将长剑拔出,向空一指,也不见他书符颂咒,顷刻间凌云峰头彤云四合,朔风劲吹,满天上大雪纷扬,场中奇寒彻骨,积雪三尺。吕岩转回长剑,缓缓绕身划了个圈,只见云开日出,骄阳似火,积雪尽化为黄沙,热浪滚滚,扑面而来,片刻工夫,便经奇寒酷热,那些花儿如何禁得起,须臾萎败下去。
潘师正心神剧震,他是王远知得意弟子,将来要接清微宗主,岂甘就此在天下道门之前认输?只见他大喝一声,横过长剑,咬破舌尖,噗的一声,一口鲜血喷在剑上,随即将长剑向东、西、南、北各指一指,晴空中似有春雷震动,接连数响,花朵纷纭,挣破黄沙,复又长将出来。
吕岩笑道:“弩末余威,何足道哉?”向前一步步走来,每走一步,场中酷热便添一分,到了第七步上,广场上似有无形大火熊熊燃烧,奇热如炙,那些花儿纷纷枯焦,随即化为灰烬,灵宝、清微、正一三派弟子中道行稍低者已抵受不住,纷纷退出圈外。潘师正首当其冲,不由得“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向后便倒,他的师弟叶法善、罗公远连忙从左右抢上,扶住潘师正,带回场边,用丹药医治。
王远知心中怒极,高声道:“我道门各宗斗法,向来点到即止,分出优劣便罢,这位吕道友行法何以这般霸道!”吕岩收了法,异象消弭,复归清凉,道:“师叔何必动怒?非是岩不知分寸,实在是适才高下已分,潘道兄却还要强自争持,岩不得不应耳,请师叔明鉴。”王远知哼了一声,转头向岐晖道:“请岐道兄分判。”岐晖沉吟道:“吕道友,你所言倒也有理,只是终究不知收束,强横了点,务要留神。”吕岩应声称是,王远知余怒不息,却不好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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