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池之畔,殿阁参差,曼珠花开,万里飘香,宴席排开,说不尽那龙肝凤髓,美酒珍馐,天女翩翩环绕,管弦之声不绝,帝俊、天后居中而坐,文命、后羿、飞熊三人坐了主宾席,数十名仙官在下首作陪,帝后二人频频举杯劝酒,又唤幼子东君上前,教他向三人敬酒赔罪。
那东君绛袍金冠,生得俊秀异常,听了帝后吩咐,取了翡翠九龙杯,从席上站起,走到三人席前,旁有天女上前,满满斟了一杯,东君举杯在手,向三人道:“我兄弟十人年幼无知,不遵父皇母后教诲,闯下大祸,累及天下亿兆黎元,幸得大王与后兄以大义相责,东君才能幡然醒悟,深悔昨日之非。大王恩德,东君没齿不忘,进酒一杯,愿大王千寿。”下跪捧卮而进,文命见这东君如此做作,暗暗警惕,上前将他搀起:“快快请起,殿下乃两位陛下亲子,文命何人,敢当殿下跪拜?文命与臣下当日错伤了殿下兄弟,事后思之,悔恨无及,殿下今日如此深明大义,不加责问,文命实是愧悔难当。”接过翡翠杯,一饮而尽,东君又向后羿敬酒,后羿也接过饮了,东君这才回到自己席上。
帝俊、天后见文命与后羿皆有七八分酒意,暗暗点头,端起手中玉盏,虚敬了一敬,天后道:“人王在此慢饮,陛下与我有些不胜酒力,欲去内殿歇息,东君,你继续在此陪伴人王,休得慢待,务要尽兴。”东君高声应诺,文命起立欠身:“两位陛下请便。”帝俊道:“如此,我二人失礼了。”宫娥侍从执羽葆前导,两人转身入后。
几人坐下,又饮了几杯,那后羿平生最好杯中之物,且他虽是勇武,并无道法傍身,此时已醉得歪歪斜斜,自己夺过酒壶,也无人劝他,不停自斟自饮,又与旁边侍候的数名美貌宫娥调笑不已。
文命微微皱眉,便欲辞行,向东君道:“殿下恕罪,时辰不早,此处乃天宫胜境,文命等叨扰已久,这便向殿下辞行,殿下日后得空,不妨来下界一游,文命愿尽地主之谊。”东君听了,嘴角带上一丝冷笑,躬身道:“大王日理万机,既如此,小可也不便强留,后兄看来却是醉了,左右,与我搀扶后兄,送大王三人下界。”便有两名力士上前,一左一右,挟住烂醉的后羿,那几名宫娥咯咯娇笑,团团簇拥,将后羿架起来,往外便走,文命叫道:“且慢。”那两名力士与宫娥不理,走出十余步,晃了一晃,一齐消失了。
文命转头对东君道:“殿下这是何意?”东君负手笑曰:“不过是送后兄一程罢了,大王何必多心?大王敢莫也醉了,左右,也与我送大王一送。”七八名力士暴诺一声,夹手夹脚,将文命架住,文命心中冷笑:“这些人济得什么?便让你挟住,看你还有什么手段?”假作醉态,挣了一挣,动弹不得,口中对东君道:“文命不胜酒力,多承殿下费心。”东君见状,只道是这姒文命见面不如闻名,抵不住轮回琼液酒力,酣饮之后,神通大减,低笑道:“汝等粗手笨脚,莫伤了大王尊贵之躯,待我亲送大王一程。”说罢将手一招,一柄方天画戟凭空出现,东君持戟在手,冷笑一声,眼中金芒厉闪,直射而出,那方天画戟刹那间通体青火焰焰,晃了一晃,化作千百条虚影,复又聚为一条,疾向文命当胸刺来,文命目注戟尖,清喝一声,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那杆画戟才到胸前,已然寸寸断折,满空飞射,那夹住文命的七八名力士与左近天将侍从碎金入体,浑身浴血,倒地滚成一片,东君一声闷哼,踉跄后退,口中金血喷出,在空中燃烧起来,久久不熄。文命朗笑道:“殿下,如此岂是待客之道?”飞熊也已离席而起,站在文命身后,花白头发随风扬起,手按剑柄,脸上阴晴不定。
场中人影一闪,帝俊、天后两人突然现出身形,天后急急扶住东君,将一颗火红的丹药纳入他口中,东君面色青白,颤声说道:“父皇、母后,孩儿遵命,好意敬酒送别,不料此人竟趁我不备,出手袭击,欲取我性命,如父皇、母后晚来片刻,孩儿性命定已不存。”帝俊听了,脸如冰霜,踏上一步,沉声道:“姒文命,这是何说?我夫妇敬你是人间之主,人品端方,万民仰戴,故此才不念杀子之痛,设酒言欢,与你解释怨仇,如何我夫妇不过离席片刻,转眼你便行凶将我幼子打伤?你是将我夫妇与这天庭觑如无物,任你妄为,料也奈何不得你?”
姒文命见他父子如此作态,料今日不得善罢,心道:“我只道天庭之主,纵然一时糊涂,纵子为非,所作所为总该光明磊落,不料竟是如此阴狠凶险之辈,后羿却又贪酒,落入他们手中,我纵欲一走了之,也不可得了。”执剑在手,退后一步,将飞熊置于护翼之下,傲然不语。
“你为何不发一言?嘿嘿,看来我夫妇不曾冤枉了你,姒文命,今日你就留在此地罢,纵是女娲娘娘问起,也少不得还我夫妇一个公道。”天后冷笑声中,唤从人将东君扶下,上前与帝俊并肩立在一起,瑶池内外霎时天象大变,雷云汇聚,电光如瀑,无数面相狰狞的神人在云间或隐或现,将周围数千里围得铁桶也似。
“天庭势大,与之缠斗实属不智,不如冲将出去,寻得后羿所在,一同下界,回头再做计较。”文命想到此处,长笑一声:“两位陛下盛情留客,文命愧不敢当,就此别过。飞相,我们走。”右手持剑,左手便来把飞熊之臂,欲携之同行,却抓了个空,正疑惑间,背心忽如火灼,一道热流顷刻间流遍全身,丹田中如针刺一般,四肢便有麻痹之感,勉力回头看时,见飞熊长剑出鞘,已远远退开,姒文命惨然一笑,道:“飞国相,你好。”飞熊目光闪烁,并不作声。
姒文命身躯晃了几晃,勉力提聚真元,脚底五色光生,提剑便欲突围而出,便在此时,天后厉声喝道:“文命小儿,往哪里走?”一掌劈出,日华煌煌,长天万里,尽皆通明,百亿重金芒如有实质,向姒文命周身急速如山罩下,姒文命奋力举起铁剑,清光电闪,划了一个十字,百亿重金光如玻璃一般片片碎裂,发出一连串清脆声响,化为点点星芒,飘入虚空。天后收掌看姒文命时,见他满面血红,以剑拄地,身子摇晃不已,然而就是不倒。
天后脸色铁青,与帝俊相视而惊,心道这姒文命名不虚传,果真了得,轮回琼液虽然于身体并无害处,但寻常神仙吃了,必要昏睡数日,对他却似是毫无效力,又身受元始所赐玉虚符印,一身法力,料想只能使出三四成,犹能当我一击,若全盛之时,即使我全力出手,也未必能从他手中讨得便宜呢。哼了一声,提起手掌,金光复盛,口中道:“文命小儿,我看你能撑到几时?”一掌拍出,帝俊却舒展手臂,虚虚往怀里一合,两股阳天巨力正逆汇聚,罡风怒吼,一道粗大的金色光柱旋转着冲天而起,将三十三天都撕裂了一个空洞。姒文命身处光柱漩涡之中,须发飞扬,衣衫鼓舞,苦苦支撑,帝后二人加紧施为,无数细小的金色光粒呼啸侵蚀,几个呼吸之间,姒文命衣衫须发尽化齑粉,遍体血红,赤条条站立当场,但觉四周压力如山,金芒犹如利刃,割肤生痛,眼前景物渐渐模糊,再过片刻,料想自己便坚持不住,迷迷糊糊地想道:“天庭为取我性命,竟与昆仑勾结,飞熊匹夫又复叛我,今日我命休矣,可叹我平生事业,雄心壮志,尽付东流,女娇,启儿,我是再也见不到你们了。”闭目待死。忽地灵台之中一点阴寒急速涨大,遍布全身四肢百骸,姒文命霍然睁目,色作深青,掌中铁剑煞气大盛,仰天厉啸,有如亿万生魂同声尖叫,令人魄动魂摇,铁剑黑芒转动暴涨,绞了几绞,金光巨柱轰然崩散,剑光煞气滚滚荡开,直冲向瑶池之外。帝后二人首当其冲,各各退后数步,脸色苍白,心头也觉甚不舒服,相顾骇然,不知这姒文命何以忽地厉害至斯,周身又如何挟着如许冤魂煞气?天后定了定神,对周天诸神锐声喝道:“截住他!”金光电射,率先追去,帝俊大袖一挥,紧紧跟上,与天后并驾齐驱。
瑶池周围诸神听得天后号令,齐声呐喊,驱动雷云,十面合围,青、黄、赤、白、黑五道华光如五条神龙,五方汇聚,又有天雷震震,紫电霹雳,从云中垂下,当头直指姒文命所化煞气,这是金木水火土五方神明缛收、句芒、玄冥、后土、祝融与雷府众神奉命截击,帝后二人只道六大神一齐出手,好道也能将这姒文命阻上一阻,自己二人也好再出杀手,却见五光如龙奔腾,紫电如瀑倾泻,互相绞结,有如圆球,不过一瞬,喀喇喇空间粉碎,那圆球蓦然炸裂开来,煞气惊天,更不停留,来回飞旋,所过之处漫天血雨,雷云一扫而尽。
帝后二人神魂摇动,惊骇无以复加,一时竟忘了追击,眼看那道煞气就要破开天关,直奔人间,突地星天旋转,三界昏蒙,五色毫光怒涨如潮,重重铺展开来,那道煞气一头扎入光潮之中,载浮载沉,时隐时现,光潮上方祥光飘渺,数人现出身形,中央一人手持鹿杖,白眉长垂,面如淡金,正是南极仙翁,慈航道人、飞熊道人与两名黑须道人仗剑分立四方。
帝后二人至此方醒过神来,知是玉虚门下弟子到了,忙上前相见,说起方才情形,南极仙翁拈须微笑道:“两位陛下不必担心,我等借得八景宫大老爷太极图在此,那姒文命纵有通天彻地的神通,既入图中,性命只在反掌之间耳。”说罢将手中鹿杖轻轻一顿,五色光潮渐渐止息起伏,足下数万里平复有如镜面,镜中一片漆黑,众人低头观看,只见姒文命独立镜内虚空之中,双目紧闭,脸色数变,忽忧忽惧,似悲似悔,身躯微微颤抖,过了一会,脸色恢复平静,睁开双眼,眼中深青之色已去,抬头仿佛高呼了一声,翻掌将铁剑全力一掷,剑气夭矫,直射而上,似欲破镜而出。飞熊虽遵师命,但背主偷袭,心中毕竟有愧,见剑气射来,浑身不禁一颤,左手黑须道人伸手放在他肩头,按了一按,待飞熊定睛再看时,见那道剑光已急射而回,锋芒所指,却是姒文命自身,姒文命阖目垂帘,并不躲闪,飞熊道人不禁低呼出声,呼声方才出口,那道剑芒已穿入姒文命头颅,姒文命身躯抖动,慢慢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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