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奇科夫吃了一惊……
“好吧!”奇奇科夫说。“我答应给三万。目前给两千定钱,一星期后给八千,剩下的两万一月以后给。”
“不行,帕维尔。 伊万诺维奇!
钱要马上付清。 现在您起码要先给我一万五,剩下的不管如何不能迟于两个星期。“
“我马上拿不出一万五来,手头一共只有一万,等我筹措一下儿吧。”
奇奇科夫扯了个谎,他手边有两万。“不行啊,帕维尔。 伊万诺维奇!
我说过,我马上就要一万五。“
“我确实缺五千,还不知道到哪儿去借呢。”
“我借给您,”普拉托诺夫接过话头说。“只好这样啦!”奇奇科夫说完,心想:“他能借给我正好。那就只好明天送来啦。”从马车上把那个小红木箱子拿了下来,奇奇科夫马上从里面抽出一万来交给了赫洛布耶夫;其余五千答应明天送来。 答应归答应,可是他的打算却是明天先送三千来,其余两千等过两三天再送来,如果能拖就再拖些日子。 奇奇科夫不知为什么非常不喜欢钱离手。 即使特别需要的时候,他也总觉得最好还是明天再付,别今天付。 他的想法跟我们大家一样!他也喜欢让要账人多跑两趟啊。 让他坐在穿堂儿磨磨后背嘛!仿佛他不可以再等几天似的!至于他的时间宝不宝贵,他的事业受不受损失,和我们有何相干!
“老弟,明天来吧,我今天有些不得闲哪。”
“您以后想在哪儿住呢?”普拉托诺夫问赫洛布耶夫。“您还有别的村子吗?”
“没有,我要搬到城里去住啦。主要为了孩子需要这样做:孩子们需要找神学老师、音乐老师与跳舞老师,在乡下找不到啊。”
“一块面包都没有,还要请人教孩子跳舞。”奇奇科夫心想。“怪!”普拉托诺夫心想。“我们总该喝点儿什么庆祝交易成功啊,”
赫洛布耶夫说。“嗨,基留什卡,拿瓶香槟来。”
“一块面包都没有,却有香槟酒!”奇奇科夫心想。普拉托诺夫不知道在想什么。香槟拿来了。 他们干过三杯,快活起来。 赫洛布耶夫不再拘谨,变得又聪明又可亲,妙语联珠,谈笑风生。 他的言谈里显露出多少人情世故的知识啊!有好多事情,他看得多么透彻、正确啊;附近一些地主的形象,他寥寥数语就勾勒得多么准确而巧妙啊;别人的缺点和错误,他看得多么明白啊;一些地主为什么破产,由于什么原因破产以及怎样破产的历史,他知道得多么详尽啊;那些地主的琐细痼习,他描述得多么有特色多么逼真啊,——奇奇科夫和普拉托诺夫听得十分入迷,确实要承认他是一个最有才智的人了。“请问,”普拉托诺夫抓住他的手问道,“您既有这样的才智、经验和阅历,怎么竟找不到良策来改变您现在的困境呢?”
“有好办法呀,”赫洛布耶夫说完立即搬出了一大堆方案来。 这些方案荒谬绝伦、怪诞无比,他们俩只好耸耸肩膀:“天哪,在人情世故的知识和擅长运用这种知识的本领之间存在着多大的距离啊!”
各种方案几乎都建立在需要从什么地方猛然借到十万二十万上边。他觉得那时一切就都会安排就序:经营管理也会改善,漏洞也会统统堵上,收入也会增加三倍,全部债务也会还清。最后他说:“可是叫我怎么办呢?
找不到,找不到一个人能开恩借给我二十万或十万哪。 看来是上帝不愿意罗。“
奇奇科夫心想:“上帝当然不能赏赐给这个糊涂虫二十万罗!”
“虽然,我有一个姨母,有三百万家财,”赫洛布耶夫说,“这个老太太是个虔诚的教徒:对教会和修道院,她肯布施;周济亲人却有些吝啬。她很特别,是个老古董,值得一看。她家里光是金丝雀就有四百多只,哈吧狗啊,女食客啊,仆人啊,都是如今见不到的。她的仆人中最年轻的也快六十啦,可她仍叫他‘喂,小伙子!
‘要是客人有些什么举动使她不中意,她吃午饭时就吩咐不给他上菜。 仆人真的就不给上。“
普拉托诺夫笑了笑。“她姓什么,住在哪儿?”奇奇科夫问道。
“她就住在本市,姓哈纳萨罗娃。”
“您为什么不去求她呢?”普拉托诺夫同情地说。“我感到她要是了解了你现在的处境,不管多么吝啬,都不会袖手旁观。”
“不,她会袖手旁观的!
我的姨母脾气非常倔。 她是个铁石心肠的老太婆,普拉东。 米哈伊洛维奇!而且早就有人在她身边巴结她了。 还有个想当省长的人,还跟她攀上了亲戚……管他呢!他或会走运!随他们的便吧!我从前都没去巴结过,现在也一样腰弯不下啦。“
奇奇科夫心想:“真是混蛋!
如果是我,我就会象保姆侍弄孩子那样去侍弄她!“
“这样干说话多多没意思啊!”赫洛布耶夫说。“嗨,基留什卡,再拿一瓶香槟来。”
“不用啦,不用啦,我不喝啦,”普拉托诺夫说。“我也不喝啦。”奇奇科夫说。 两人全坚决表示不喝了。“那起码要答应光临我市内的住宅:六月八日我要举行宴会招待敝市的高官显贵。”
“算了吧!”普拉托诺夫喊道。“您这种家境,已经彻底破产了,还举行什么宴会?”
“有什么方法呢?势逼无奈啊。 欠人家的情嘛,”赫洛布耶夫说,“他们也请过我呀。”
“拿他有什么办法呢?”普拉托诺夫心想。 他还不知道在俄国,在莫斯科和其他城市里有这么一些能人,他们的生活就象是一个猜不透的谜。看来家产已挥霍一空,债台高筑,进款的一切门路都已断绝,可是竟还能举行宴会;好象这是最后一次宴会啦,所有赴宴的人都以为明天主人就会被拽进监狱去。 但是过了十年,这位能人仍然坚持在世上,债台筑得更高,可是照样举行宴会。赫洛布耶夫就是这样一个能人。只有俄国才会有这种生存方式。 倘若有人往赫洛布耶夫在市内的公馆里窥视一眼的话,那他不管如何也判断不出这家公馆的主人是什么人。 今天神父穿着法衣在这里做祈祷,明天一些法国演员就在那里彩排。 有一天,全家几乎没有一个人认识的一个陌生人带着要处理的公文函件住进了客厅,这也并未使家里的任何人觉的局促不安,好象是司空见惯的小事一桩。 有时一连几天家里连一块面包也没有,有时又举行能使最挑剔的美食家都觉的满意的盛大宴会。主人悠闲、快乐,颇有富翁的派头,看上去日子过得很富裕。 但是有时却会困难得换个人早就上吊或开枪自杀了。 但他却靠着宗教虔诚幸免于死。 宗教虔诚同他的放荡生活奇妙地交替进行着。 家境困苦的时候,他就虔诚地读苦行者传和勤劳者传以使自己的精神超脱痛苦和不幸。 这时他就心情柔顺,满怀慈悲,两眼含泪。 说来也怪,这时几乎总能得到意想不到的周济:不是哪位老朋友想起他来而给他汇来钱,就是哪位过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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