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一袋烟工夫,这位被唤做老河头儿的矮个儿老者,就把大河中淹死之人捞了上来。淹死的男人是个大约十五六岁的少年,老河头儿把他脸面朝下驮在水牛背上,顺着河堤晃了三遭,哗啦、哗啦浑水从口中倒了出。
众人说“死了、死了”,老河头儿也不答话,他从牛背上拖下死人,让白尾大水牛对着这个死人的嘴脸,“哞哞”怪叫了两声,立刻死人活了。
“还是老一套绝活儿!”村民们又齐赞道。
老河头儿拍了拍那光条条还迷迷糊糊的少年的肩膀说道:“找个人给你穿条裤子,到那边村里吃顿饱饭,自己寻路回家吧。”
我爷爷在世的时候,我经常爱看老河头儿和爷爷在一起下象棋,他认识我,爷爷去世很多年了,可他还活得很硬朗,只是比以前黑瘦了一些。老河头几十年来,一直孤独一人在这里守护河堤,他本不姓“河”,许多年来这里的村民都这样叫他,他也应允。他究竟姓啥名谁祖籍何方,当地百岁以下的村民谁也说不清,说得清的可能都不在人世了。大家只是模模糊糊听传说,他从小就是一个无依无靠的捕鱼人,但捕鱼的生计,好几十年前不知为啥就歇手不干了,一辈子无伴无侣、无儿无女,不过也是的,他那矮人半截、像个侏儒,且穷得吃了上顿愁下顿,谁会嫁给他?
我看在眼里疑在心中,思忖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书本上的知识太有局限性了,民间的绝招,可能不是用文字来传播的,想趁此难得的机会,要好好向这位神奇的老人探讨探讨、请教请教。
我走近老河头儿住的草庵儿,紧挨着草庵的一个草棚里,木桩上拴着那头金黄色白尾大水牛。大水牛昂首挺胸、龇牙咧嘴,前蹄不断地咚咚刨地,目光熏人……我甚是诧异。
“河头儿爷……”我喊了一声,猫着腰刚钻进蒲草庵,不小心就被当作大梁的木棍碰着了脑袋。
“哈哈哈……”这下把坐在庵内一个旧木箱子上、抽着旱烟的老河儿头逗笑了,“俺这小草庵里,从来还没进来过高人哩!孩儿有啥事儿?”
他打量了我一会儿:“你不是叫文山吗?!这几年没见,你长高啦!”
“您不显老呀!身体记性还恁好!”我笑着夸赞道。
河头儿爷把吸入口中的烟气缓缓吐出来,轻轻“嗨”了一声,“要是您爷还活着该多好……他不在了没人与俺下棋了,他使当头炮神着呢!”
“唉……”他叹了一口气,重新装上一袋烟点着,“老兄弟都走啦……”
“别嫌泥土,来……来坐这捆柴火上,咱爷们儿拉呱拉呱。”河头儿爷裂开没剩几颗牙齿的老嘴笑着说道。
“这黄河水说涨就一下涨了起来!把庄稼一下全淹啦!”
我感叹道。
“这是恶龙在作怪啊!”老河头儿不假思索地说道。
“黄河里真的有龙?”我好奇地问道。
“咋会没有?!有真龙也有假龙。”老河头儿一脸严肃地说道,“假冒的恶龙都是鲇鱼精变的,喜欢吃死人。”
众兄弟们听到这里,心里疑疑惑惑地想道:难道牛壮被鲇鱼精吃了?
黑蛋一巴掌拍在酒桌上,把酒杯都震倒了,骂道:“这龟孙鲇鱼精真可恶,俺要做把渔叉,专叉鲇鱼精!”
文山停了一下,看了大家一眼,知道大家在担心什么,拍了拍黑蛋的肩膀,以表示自己同样恼恨鲇鱼精。
文山接着继续讲道:老何头儿说黄河里有龙,我还真的不太相信!因为从我看过的书里都说龙是人们想象的生物,现实中是不存在的。如果现实中真有龙这种生物,那也早就在很多年前灭绝了。
“您亲眼见过黄河里的龙?”我惊奇地问老河头儿,我想是不是河头儿爷在逗俺这小孩子。
“咋会没见过?!”老河头儿又一脸严肃地说道,“真龙一个贪玩惹事儿的儿子,还托我管着哩!”
“啊……真的?”我当时下意识地惊疑紧张起来。
“俺老河头儿只差一年,就一百岁啦,爷儿啥没见过?见过多啦!九十来个年头,整天与黄河打交道,俺一辈子见过的稀奇古怪事儿,比洋学堂里书上写的都多。”
河头儿爷又捂上一袋烟丝,用火绳(作者注:用干艾蒿拧成的草绳)点着,吸了两口认真补充道:“都是俺亲眼看到的!”
接着又神秘兮兮地对我小声说道:“俺还听到过黄河里龙母哭哩!一次是东洋鬼子祸害中国的时候,后一次是西洋鬼子祸害中国的时候,还有一次是中国人祸害中国人的时候。”
“龙母为啥哭?”我不解道。
老河头儿瞪眼道:“为啥哭?伤心呗!”
听到这里,我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沉默起来。
老河头儿接着对俺讲道:“俺九岁跟父母逃荒要饭,走到这黄河滩里,爹娘不久都饿死了,撇下俺小孩儿孤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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