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黑红色的身影掠了来,一把掀开布帘,疾声道,“扶摇,可是遇敌……”
他突然顿住。
眼前,纤细玲珑的女子衣衫不整,上衫微微撩起,下裳将拉未拉,于是这未能完全衔接的衣着便泄出一抹玉般的颜色,被那黛色的衣衫衬着,像是苍山之巅的一抹雪。
受了惊吓的女子,头微微的仰起,嘴微微的张着,贝齿洁白红唇鲜艳,因为突然被惊到私密的尴尬,脸颊上渐渐浮了一点嫣红,那红像是在薄胎的玉瓷碗中点起红烛,隔着那晶莹的玉色,看得见朦胧而摇曳的华光。
战北野的呼吸停住,一霎间有种被美惊得窒息的感觉,仿佛看见多年前玉彤宫紫薇花开得最美的时候,他转过回廊,看见母妃在花下悄然独立,微风细细吹过桐阁春深,回眸一笑的母妃,眼眸流光溢彩。
他的心,突然痛了痛。
这一痛反而有了几分清醒,随即才发觉现在的状况——孟扶摇在解手,根本没有遇上敌人,而她裤子还没拉上。
战王爷立即腾的一下烧着了。
尤其当孟扶摇终于从惊吓尴尬中醒转,开始危险的挑起眉毛的时候,战北野烧得越发焦黑,无处救火。
慌忙后退,战北野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他退得太急,忘记手里还攥着布帘,“哧啦”一声,布帘被拽了下来。
蹲在马桶前的孟扶摇的英姿,立刻鲜明的杵在跟过来的几个人眼里……
一阵沉默之后。
“战北野,你去死!”
孟扶摇的大吼惊得树上的栖鸟群飞而起,在天空四散的撞开来,众目睽睽下战北野脸色已经成了荸荠色,讪讪的意图把半截帘子再挂回去,被孟扶摇十分愤怒的一把夺过,跳起来踩了踩,踩的时候顺便就把自己还没系好的裤子给系好了。
系完了她立刻变脸,若无其事的拍拍战北野的肩,道,“刚才我骂着玩的,其实也就是为了吸引他们注意力,好让我趁机系裤子而已。”
她拍拍手,潇潇洒洒走了,留下战北野苦笑站在当地,不知道是该感谢还是该恨孟扶摇在某些方面的粗神经。
孟扶摇走开,笑嘻嘻浑若无事,然后她把元宝大人的零食匣子翻了翻,过了一会儿,长孙无极又把匣子要了去,也翻了翻。
当晚,元宝大人泻肚子兼不停的打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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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在客栈住宿,几个人包了一整个院子,都是难伺候的人儿,谁也不肯和谁睡一起,干脆一人一间。
晚上围在客栈雅间里吃晚饭,菜里有道暖锅,有点像现代的火锅,小巧的黄铜炉子坐着陶罐,里面翻滚着各式肉类和一些时令蔬菜,孟扶摇来迟一步,洗了澡过来,老远就道,“好香。”
刚坐下,两碗汤就递了过来,左手边长孙无极笑吟吟看着她,道,“你喜欢的兔肉。”右手边战王爷道,“肉类吃多会上火,这里面的菇不错,很嫩,你尝尝。”
孟扶摇盯着那两碗汤,像盯着两碗毒药,那厢雅兰珠啪的搁了筷子,撅起嘴道,“我也没吃肉,我还没喝汤。”
那两人就像没听见,倒是宗越,不急不忙夹了筷山药给她,道,“不如吃这个,清火去燥,补气宁神。”
孟扶摇听着他那语气着实讽刺,忍不住想笑,拼命忍了,从怀里掏出上次从长孙无极那里搜刮来的胡椒,她已经晒干了磨成粉,在两碗汤里各洒了一点,笑道,“这种锅子,有点辣才好喝,来,你俩尝尝。”说着不动声色便将碗各自推了回去。
长孙无极看了看她,笑笑,一口口慢慢喝汤,战北野却举起汤碗喝酒一般咕嘟嘟下去,辣椒很辣,他喝得急,忍不住咳嗽,雅兰珠想替他捶背,被他狠狠一眼瞪了回去。
孟扶摇只当没看见,把脸埋在汤碗里呼噜噜喝汤,心里哀号——这日子该怎么过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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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雅兰珠突然跑过来,抱了自己被褥说一个人睡不着,要和她一起,孟扶摇哪里不知道她的小心眼,不就是怕战北野爬自己的床么,搞错没,当初那是例外,一个个养成爬床的毛病,那还得了?
她心里也颇欢迎雅兰珠来,最起码这样她就不用面对战王爷的送药和长孙太子的掖被子了,两人在床上谈了大半夜,其间孟扶摇问起雅兰珠怎么喜欢上战北野的,雅兰珠抱着枕头,眼神迷离的道,“我也不知道,我只记得很小的时候,有回跟随皇兄去拜访天煞国,在天煞皇宫里迷了路,撞进一个很美的宫殿,看见他在给一个很美很美的女子洗头,我从没看见过男孩子给人洗头,我的父王和皇兄都是女人给他们洗头,洗得水热了水冷了还要一脚踢飞,当时我站在宫门前,看着紫薇花下,他一点点的给那女子洗干净长长的头发,用布一点点拭干她的发,我突然就呆了……”
孟扶摇也听呆了。
很多很多年前,那个无人履足的,住着疯妃的寂寞宫室里,满园紫薇花下,被遗忘的少年皇子半跪在水盆前,给他疯去的母妃洗头,那一缕缕青丝握在少年的掌心,宛如那些流水般过去的日子,那样的日子里他和她相依为命,她的痴迷空茫的世界里,始终有他的无微不至的呵护在,无论寒冬飞雪深秋落叶夏日风暴还是春日多雨,因为他的坚持,她凄苦,却又幸福的生活下去。
然而苦终究是存在的,总要有人承担的,当那个疯了的母亲空白着自己不知苦痛为何物时,所有的痛和寂寞,想必都是那少年来承受吧?他自幼年开始,稚嫩的肩便担下了双份的苦,她的和他的。
孟扶摇突然明白了战北野这明亮豪烈的性格的由来——他不能不明亮,他那疯了的母亲需要阳光般的温暖照耀,来抚慰她因为阴冷而永堕悲哀的心,如果他再阴郁,谁来照亮他的母妃黑暗的世界?如果他阴郁,那些虎视眈眈的皇兄们,谁知道会不会给他扣上个“心怀怨望”的帽子?
他不能不豪烈勇敢——他从一开始就落在了下风,他要比别人更多的挣扎才能获得基本平等的待遇,他一旦弱,就会被人践踏至底,连同他的母妃!
孟扶摇深深叹息着,看着迷迷蒙蒙睡去的雅兰珠的睡颜,这是个天真的孩子,却也是个懂得爱的孩子,哎,其实和战北野,真的是很相配的一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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