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不清曾经花了多少时间强迫自己忘记他,却又能清楚地回忆起一次又一次功亏一篑的时刻:信封中没有署名的诗页、斯德哥尔摩的雨夜、凌晨的急诊室、几个钟头前绝望的训练场,当然还有现在……
顾慎如枕着胳膊趴在车窗边,看着膝盖上小笼里安静睡着的小胖鼠。最终,她自嘲又认命地吐了一口气。
就像这可爱的该死的老鼠,它们生生不息。
她从来就不愿意做一个拖泥带水的人,她想现在总该是时候把话说清楚。恰巧这一趟路程漫长,正如他先前说的,他们有很多时间。
像无数次在心里预演过那样,她想问他八年前为什么一走了之,现在又为什么突然回来;想问他当年到底有没有收到那张夹在诗集中的邀请卡,如果收到了又为什么没出现。
还想问他为什么改名换姓,这些年用这个新名字过得好不好,问那些碎花信封里装的是什么,问烧麦为什么没有糯米,问一起拼饭的同事总共有几个。
她打算把所有这些都一次性弄清楚,尽管现在才来翻十六岁的旧账显得多少有点傻。她默默向自己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就像改邪归正的人最后一次以身试法,亡命天涯的人最后一次自投罗网。
不然让她怎么办。她已经什么都没了。
顾慎如趴在车窗上等着陆别尘回来。脑子里浮乱的思绪潮涨潮退,让人精疲力尽。
小笼里胖胖的老鼠缩成一个圆球睡着,小小的脊背随着呼吸规律地起伏。她等了很久,一直等到困得睁不开眼睛,也不小心睡着了。
来不及想好那一系列问题的开场白,她就就堕入一场噩梦。
那是一个意料之中的噩梦。梦中她看见孟廷在万念俱灰地清理她的奖牌墙,又看见顾闲已经模糊的脸,还看见沉入冰河的jen抱住同样在坠落的她,一遍一遍重复那句“我看不见”。
不见后路,不见归途。
她还看见自己躺在手术台上,手里拿着记分器的医生对她频频摇头,然后她的石膏腿整个从身体上脱落砸碎在地面,地上的冰鞋少了一只……
最终,她被自己的尖叫声惊醒,手在空中胡乱挥舞。“妈妈,不做手术!”不及清醒,她本能地挣扎坐起来,声音发颤。
陆别尘抓住她的手,拇指搓搓她手心,“天亮了,你睁开眼睛看一看。”
在他平静如常的嗓音牵引下,顾慎如终于真正醒过来。抬手摸到自己一脸的泪,她都顾不上难为情,只觉得心悸,仍然紧紧抓着他的手不敢放开。
“林小土,我不想做手术。”她还沉在梦里,忍不住哭诉。
“乖,醒过来就不怕了。”陆别尘捏捏她的手,扭头看她一眼。
看清他微微带笑的脸,顾慎如终于缓过一口气来,抬手使劲揉揉眼睛。
“别揉。”陆别尘挡着她的手,又抽了几张纸巾塞给她。“先不想手术的事。今天雪城出太阳。”
或许是因为他平淡又肯定的语气,这毫无关联的两句话真的帮助顾慎如冷静下来了。就好像他是在说,只要回到雪城一切都会变好,八年未回的雪城不知何时已经变成她的乌有乡。
顾慎如擦干眼泪静了一会儿,看外面已经是日光明澈,不知不觉快上午九点了。他们已经下了高速,正行驶在雪城的近郊道路上。
她原来是睡在放平的副驾座上,半披在身上的空调毯被阳光晒得微微发烫。后座传来细小的金属摩擦声,转头见是小老鼠在跑滚轮,一贯的努力,好像是它在负责让今日的暖风刮起。
梦中的仓惶感觉终于彻底消失,顾慎如抬起椅背,靠在上面听见自己的心跳由快变慢,又因为另外的原因重新变快。
身旁,陆别尘在专注地开车。
她隐约发觉他眉眼间有一丝疲态,但被眼镜遮住了,看不清。
“你一直没睡?”她忍不住问。
但陆别尘并没回答她的问题,只看一眼手机的导航界面,笑笑说:“扶手箱里有水,还有零食,肚子饿的话先吃一点。就快到家了。”
他这接近哄小孩的语气似曾相识,让顾慎如心里一动,突然觉得口干舌燥。她转头从扶手箱翻出矿泉水喝了几口,却并不很解渴。
扶手箱里还有个便利店的袋子,装了桃李面包和几样别的。她顺手把它扯出来,结果啪的一下从袋子里掉出一小包硬糖,就落在她腿上,上好佳花生味。
顾慎如一怔,牙齿咬住嘴里的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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