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周淑宁醒来的时候,发现李玄都正在院中练拳,胡良就坐在一旁,看着李玄都练拳。
小丫头不懂拳,也没练过拳,但她看李玄都练拳,有种很不一样的感觉,双臂一张,好像要把天地揽入怀中,贴身一靠,好像要把那门外的青山一肩撞倒。
自古以来,穷文富武。
以前的李玄都不敢称富,但真的不穷。所以除了练剑之外,也曾练过拳,不过因为算不得大道正途的缘故,只是不求甚解,如果说他的剑道已经出神入化,那么他的拳道就只能勉强算是登堂入室。
虽说如今的李玄都已经坠境,可跌落的只是境界,万没有因为跌境就把剑道拳术忘了个一干二净的道理,所以如今的李玄都,无论是剑道和拳道,都可信手拈来,只是少了足以匹配支撑的境界,徒有其形而无其实。
小丫头不知道,此时李玄都所练的这套拳其实大有来头,号称万拳之祖,乃是前朝太祖皇帝所创,故名太祖拳,又名三十二势拳,共三十二式,其中拳招拳架倒是平常,关键是拳意极为出彩,铁骑凿阵、攻城掠地、一扫天下,涤荡污泥浊水,气吞万里如虎。
寻常武夫练拳,学会这三十二式拳架不难,可想要连出些许拳意,那就千难万难了,所以练到最后,就是徒有其形而无其神的结果,难免变成路边的大白菜,不值几个铜钱。
李玄都早些年练这套拳法的时候,同样是不得其神,只是在他经历过江北之事后,对于其中的拳意却是有了几分触类旁通的感悟,待到他去西北游历,参与帝京一战,最终一人连战三人,对于这套拳法的拳意领悟,大概已有四五分,算不得宗师人物,但也可以算是登堂入室,这便是小丫头看他练拳感觉不一样的原因,不是李玄都出拳力道吓人,而是因为拳中蕴含有拳意。
察觉到小丫头之后,专注练拳的李玄都并未停下,仍是按照三十二路拳法来回走拳。若是让一个寻常抱丹境武夫来看,恐怕根本看不出什么端倪,甚至只会觉得是一套花架子,但站在场外的胡良却知道这一拳一式中所蕴含的莫大威势,堪称是摧碑碎石也为不过。
起初,李玄都走拳极慢,几乎就如垂垂老矣之人练拳,但接下来速度却是越来越快,最后甚至呼啸起风,以至于站在场外的小丫头只能看到一道道残影。
李玄都的拳势猛然一停,左脚往下狠狠一踩,落脚处青砖尽碎。
若是拳势极致,号称“晃膀撞天倒,跺地震九州”。
李玄都深吸一口气,周身关节、骨膜炸响,脊柱蜿蜒扭动,咔嚓之声不绝于耳。他没有动用丝毫体内气机,只是单凭自身的体魄,全身上下散发着几如实质的血气,每一个动作,都带出呼啸风声,每一拳打出都蕴含诸般劲道吞吐,震荡扯动天地元气。
如果换成一位归真境的纯粹武夫,血气直冲霄汉,恐怕就连天空中的浮云被一冲而散。只是李玄都的体魄还不能达到如此地步,就算他在归真境时,也是如此,他此时更多还是借助练拳来修炼从陈孤鸿处得来的“人仙炼窍法”,以此凝练自己这副已经与以前完全不一样的体魄。
李玄都继续走拳,拳路还是同样的拳路,不过除了纯粹的体魄发力和拳意之外,也开始运转气机,已经看不出半分花架子的味道,一人出拳如同百人一同出拳,一人踏步如同百人一同踏步,一人之势如同百人之势。
更让小姑娘惊讶的是,随着李玄都的走拳,在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生生踩踏出六十四个脚印,杂而不乱,分明就是一副极高明的步法。
一套拳打完,因为体内气机蒸腾的缘故,李玄都周身出现了白色雾气升腾的奇异景象。
这幅奇异景象一直持续了大概小半炷香的光景,待到白雾完全散去,胡良这才走上前来,笑道:“好一套三十二势拳,已是得其神髓。”
李玄都笑骂道:“不需要你溜须拍马。”
然后他转头望向小丫头,微笑问道:“淑宁,想不想练拳?”
小丫头看了看地上的脚印,又看了眼李玄都身上还未彻底散尽的白气,迟疑不语。
胡良难得说了句正经话,“老李,我知道你是为了咱们淑宁好,可你也不能有什么好东西都硬塞给淑宁,贪多嚼不烂。再者说了,这套三十二势拳的拳意最是霸道,淑宁是女子身,本就不适合练这等霸道拳,若是强练,怕是要伤了身子。而且你想啊,咱们淑宁这么个小美人胚子,就算练成了拳法,用一双拳头与人贴身厮杀,你一拳我一脚,鲜血四溅,那也大煞风景,哪里比得上一位风采绝然的女子剑仙,白衣飘飘,御剑千里之外取人首级,所以要我说啊,你就应该把你的剑道本事传给淑宁,这样最好。”
李玄都微微苦笑,摇头道:“我也想过,只是一身剑道乃是宗门所传,恩师所授,没有恩师他老人家的许可首肯,我不敢私相传授。”
胡良眯着眼睛望向李玄都身后那片脚印,笑道:“你这人,说守规矩也守规矩,说不守规矩也不守规矩,你说你到底是守规矩还是不守规矩?”
李玄都说道:“说到底,人的底线各有不同,有些规矩,可以不守,有些规矩,不能不守,因时而异,因事而异,因人而异,因情而异。”
周淑宁毕竟还是个小孩子,被李玄都这四个因何而异弄得有点晕头转向,腼腆内敛地笑了笑,貌似不知该如何接话。对她来说,哥哥说的话自然都是对的,就算她听不懂,也是对的,只是因为她太笨,听不懂而已。
李玄看穿小丫头的心中所想,无奈一笑,耐心解释道:“说白了,就是根据具体情况来决定你守不守这个规矩。我拿天良打个比方,此时他快要死了,必须要我坏了规矩传他功法才能活,这个时候,我当然不能死抱着规矩不放,该教还是得教,这是因事而异。亦或者是,有一门功法,只能女子修炼,这时候你说我传给谁?这便是因人而异了。再打个比方,有一门功法,我只能传给一个人,这时候你和天良都想学,我当然是传给淑宁而不传给胡良,这就是因情而异了。至于因时而异,却是不好拿他打比方了,就说这套三十二势拳吧,刚刚被那位太祖皇帝创出来的时候,还能算是绝学,等闲不轻传,现在时过境迁,满大街都是,也就无所谓什么密不外传的说法,这就是因时而异。”
胡良忍不住笑骂道:“合着什么坏事都是我的,好事都是你们俩的。”
小丫头脸上终于有了几分恍然。
李玄都说道:“好了,不谈这个,如今岭秀山庄之事已了,我们差不多也该离开九河府,前往荆州的水阳府,当下正值多雨时节,我还向岭秀山庄要了一架马车。。”
小丫头闻言眼神一亮,发自内心的高兴。
李玄都不等小姑娘高兴结束,立刻又按照惯例泼冷水道:“正好,我教你几个拳架,没事就在车厢里练习拳架,稳固体魄。”
小丫头“啊”了一声,似是还没反应过来,脸上一片茫然。
胡良见此情景,为长不尊地幸灾乐祸,啧啧道:“小小淑宁真可怜,炼气筑基又练拳。忽闻哥哥一声吼,小脸一僵心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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