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南烟紧紧抿着嘴唇,哼道:“贪心不足蛇吞象,他是要用自己‘君子怀德’的名声,去拼那‘君子和而不同’的更高峰。”
“能拼到吗?”
“难,太难。”白南烟摇头道。
以景色写文,简单;以情感写文,也简单;就算以景生情、以事件生情写出文章,对宝玉也不是多难的事情,但是以她的要求作出诗词……
委实太难,难比登天。
诸多文人被比作麻雀,骂他们空得俸禄却不思为国,骂得好,骂得应该,骂得痛快!但要达成‘君子和而不同’的效果,必然得在‘不同’后达到‘和’的境界。宝玉必须在一篇文章内给众人找到释怀的理由,又不能推翻自己先前的痛骂,要是推翻了自己的论调,就是前倨后恭,小人一个!
可这诸多要求前后矛盾,便是千言万语也写不清的,何况要在一篇诗词里全部体现出来?不过想来也对,‘君子和而不同’这种文名是多少举人都可望而不可及的,宝玉想要拿到,没点困难怎么行?
白南烟噗嗤笑道:“这下他栽定了,也是我给他画的饼太大,让他眼馋得很。嘁,与这些相比,文章里没个‘歉’字反而简单,他要掉进自己的贪心大瓮了。”
楼下众人一片寂静,他们在等宝玉的诗词出来,同时也是等待一个才子的崛起,或是陨落。
恶意揣度的、善意提醒的、安静等待的……各种各样的眼神盯着宝玉,看他往前走了两步,看他捋起垂髫、抬起眼睑,张嘴,似要吟哦。
来了!
众人屏住呼吸。
只见宝玉眼底一阵深沉,忽然从胸腔起了一股韵律,只是开篇,就让众人惊愕莫名。
普通白话?乡村俚语?没错,可是这种调子,他们从没听过。
仿佛在耳边低声轻喃,又仿佛在夜深人静时,自己一个人对那皎洁明月的吟唱诉说,是心底最深处隐藏在脑海记忆里的那种,最轻微的叹息…
“忆往昔,眷恋年少蒙学时,
卷书册,细问己心何所思?
面见夫子,十年自误有戒尺,
不应有恨,只愿重回少年时。。。”
灯火通明的大厅蓦然漆黑,好像所有灯光被恐怖巨兽一口吞下,众人抬头看去,只见一阵清风旋绕而来,吹及处亮起一颗颗明媚的星。
“天地异象,必然是名动篇章!”
“天啊,《咏麻雀》所批所判入木三分都没得了天地异象,只是我等心中有数,知道是名动篇章,可这普通白话,顶多算是个乡村俚语的,为什么能得到天地异象?”
“嘘,莫发声,静听宝二爷吟哦!”
下方一阵混乱,白南烟也忘了自己当初所想,手指在琴弦上颤抖,心底深处有声音在咆哮:伴琴!伴琴!伴琴!此曲唱到人心,此调人间少有,要是无琴伴奏,她还算什么个爱琴的?
别看白南烟是姻香楼花魁,平日里最是素雅,她的小阁里除了纱绢幕帘、桌椅琴案别无它物,只有一把雪白的白玉古筝算是屋里个值钱的。儒家以文章安天下,但是在她心里,文章不如古筝。
一场古风,莫过于一把古筝。白南烟爱筝如命,纤纤玉指不断颤抖,猛然摁紧琴弦,喃喃道:“不急,不急,暂且听他唱来。思白玉,他还不配你我为他伴奏,且等着,且看着,且听他慢慢唱来……”
压低嗓子,一口气唱出四句,宝玉深呼吸,屯了气息,这才唱了下去。
“笑何人低眉顺眼,只为眼前忘了明天?
笑何人深谋远虑,却为长远坏了当前?
又有何人,将一生寄于欺骗?
又有何人,欺骗只为虚伪尊严?
且嗔且笑,活人胯下只为这张门脸?
莫嗔莫笑,无有门脸,怎能让家人展露笑颜?
谁人知,门脸下有多少泪花迸溅?
谁人知,泪花中有多少家国炊烟?
多少无奈,深藏于时光妊远?且挣且扎,看镜中可否展露笑颜?蒙学一本书册,夫子百记戒尺,能记否,当初何人梦中所想,愿为天下万民以死谏言?”
一气呵成!
连篇一十一问,没有道歉,却给每个人找到释怀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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