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弟弟不看我,使劲拽他的被子:“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别来烦我了。”
我给他盖好被子,讪讪地坐在他的床头上点了一根烟:“呵,二子真有性格,这样一来,我倒成了弟弟。”
莲花隔着被子拧了他一把:“你这人怎么了,真不懂事儿。”
我挥了挥手:“你别管他,他这是对我有意见呢。二子,元旦快到了,咱们元旦娶媳妇,哥哥都给你安排好了。”我弟弟翻身坐了起来,依旧不看我:“我知道,我都跟爸爸说了,爸爸说,好啊好啊,二子长大了……爸爸是在海边跟我说的,他坐在一条大船上,船上的人真多啊,全都是解放军,扛着枪,还有大炮……爸爸的眼镜没有了,他的那只眼也睁开了,”突然抱住了我,“哥哥,我想爸爸了……原来咱爸爸那么漂亮啊,他比你还高,他没有胡子,头发也比你的多……爸爸说,二子,等你结婚那天,带着你媳妇来海上看我,你不认识道儿就让大远带你来……”
我的眼睛模糊了,抱着我弟弟就像抱着一个柔弱的婴儿。我看见我爹真的站在一条船上,不过船上没有那么多人,只有我爹自己一个人。海上的雾很大,海和天连在一起,全是白茫茫的一片。海鸥不多,三三两两地在我爹的身后飞,它们的翅膀不扇动,一根直线似的飘……我爹冲我招手,儿子,你干得不错,是我们老杨家的汉子。海风吹过来,把我爹的中山服口袋都鼓起来了。我爹迎风站着,那条船沾了我爹的光,周身通亮,大雾一下子就消散了……
“二子,一定一定,那天我一定带你去海上看咱爸爸……”我说不下去了。
“哥哥,”我弟弟终于抬起头来,他满眼都是泪水,“我想起你来了,你就是大远,你叫蝴蝶。”
“对,对对……”我搂紧他,让他的下巴搁到我的肩膀上,感受二十多年我拥他入怀的那种彻骨的暖意。
是啊,二十多年了……我抱着自己的弟弟,蹒跚在路上已经二十多年了。我弟弟刚出生时的影象在我的心目中是模糊的,我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爹从我的怀里抢我弟弟,我不给,我说,这是我的。我爹说,我没说这不是你的,可是你也得让我抱抱不是?我爹说,你弟弟刚下生的时候,你就像个傻子似的看他,眼睛一眨不眨,趁大人不在的时候,你去亲他的脸,把他亲哭了,你妈打你的头,你妈说,这是你弟弟,喜欢亲你就亲一辈子,他在睡觉的时候不许亲他。我不听,我妈一闭眼,我的嘴巴就又上去了,专亲我弟弟胖乎乎的脸……后来我弟弟傻了,我对我爹说,爸爸,是我把弟弟弄傻了的,我要养活他一辈子。我爹说,傻不傻那是老天爷已经定下的,不关你的事儿,等将来科技发达了,就有办法治了,说不定他将来比你还聪明呢。二十多年过去了,科技还是没有发达,我弟弟还是像原来那样。有一次李俊海摸着我弟弟的脑袋说,杨远,我看二子就这么着了,将来连个媳妇都说不上。我痛骂了他一顿,我说,你才说不上媳妇呢,你全家都说不上媳妇,我弟弟不但要说上媳妇,还要说个又漂亮又贤惠的,气死你。
想到这里,我不由自主地瞄了莲花一眼,不赖,我弟媳妇很漂亮也很贤惠,她很懂得照顾我弟弟,我弟弟的身上没有了以前的那股油腻味,很香,像一个正在吃奶的婴儿。莲花见我在看她,羞涩地扭了一下身子:“大哥,看见你我就像看见我爸爸一样,你是咱们家的主心骨呢。”这孩子真会说话,我笑了:“呵,你也是,你是二子的主心骨。”
“哥哥,大金哥哥在哪里?”我弟弟挣脱开我的拥抱,瞪着清澈的眼睛问我。
“找他干什么?他不是你哥哥,我是。”
“我要跟他说,让他以后别装大远了,我知道谁是真大远了。”
“不用找他了,明天我告诉他就是了,二子,结婚的感觉好不好?”
我弟弟含着一根指头想了想,腼腆地笑了:“还没结呢……结了就知道了。”
我开他的玩笑:“你都跟莲花睡觉了,还说没结?”
我弟弟的笑依旧那么纯洁:“跟莲花睡觉的感觉真好,我跟你学会了,你跟姐姐也是这么睡的。”
“说什么呐,小流氓,”芳子擦着头发进来了,“我跟你哥哥那是在做游戏,你跟莲花来真的。”我弟弟一捂脸,嗖地钻进了被窝:“不跟你们说了,我要睡觉,”停了一会儿,调皮地把脑袋伸出来,“都睡去吧,我要跟我爸爸再说会儿话,我爸爸还没走呢,他还在船上等着我。”我摇摇头,对莲花说声“睡吧”,拉着芳子走了出来。
在家里睡觉可真舒坦,这一觉又是一个对时。第二天醒来,看着静静地躺在身边的芳子,我的心里突然感到一阵塌实,仿佛一个行脚僧人在经过无数天的长途跋涉以后找到一座寺庙一般。莫名地,我竟然感到一种巨大的安全感,这种安全感里夹杂着一丝淡淡的悲哀,我搞不清楚自己最近这是怎么了,竟然会让一个女人给我这种感觉。
二子和莲花在客厅里安静地看电视,我站在一旁盯着二子看了一会儿,问他:“我是谁?”
我弟弟不耐烦地冲我挥了挥手:“知道了知道了,你是我哥哥,大远。赶紧吃饭去,在锅里。”
这小子还是原来那个脾气,我一下子就想起了我跟我爹和弟弟住在老屋时的情景,心里一阵温馨。
简单吃了点儿饭,我回卧室跟芳子打了一声招呼,开车回了酒店。
春明在我的办公室里接一个电话,似乎很不耐烦:“好了,远哥回来了,你跟他说。”
我过去拿过了话筒,问春明:“谁的?”
春明撇了一下嘴巴:“还有谁?咱家小广哥呗。”
我不禁皱了一下眉头,这个混蛋又怎么了?有心不接这个电话,想了想还是接了起来:“广哥,又想我了?”小广在那边忿忿地说:“你闲着没事儿关的哪门子机?找你都找不着……”我边开机边打趣道:“我那不是怕你骚扰我嘛,说,什么事儿又把你气成这样了?”小广哼了一声:“你说常青这个混蛋到底还有没有点儿人性?跟我玩脑子呢,明明是他安排老七带人朝我家开的枪,硬赖到老七身上,把老七的腿给打瘸了,还给我赔礼道歉,说他给我报了仇,你说这个混蛋还拿我当人待吗?这还不算,你知道他都干了什么?他想绑架我对象孙明呢……刚才我让一个伙计回我家看看,你猜怎么了?他的人正架着孙明往外走。幸亏我这个伙计身手好,把孙明给我抢回来了,要不然还不知道他能把孙明怎么样呢……蝴蝶,我可把话给你撂这儿,你要是不管这事儿,我可赖着胡四了,让胡四帮我出气。”
“广哥,我不是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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