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安碧城本来是把鹦鹉杯安置在一个铜盘里,暗色的盘身被匠心独具地雕刻成了海浪的翻卷造型,天衣无缝地托起了那只来自海中的幻之生物。可现在只有倦怠的夕阳斜映在空荡荡的盘心——鹦鹉杯就像沉没在水中一般踪影皆无。
“你是不是放在别处了……”李琅琊环顾着房间才问出半句,就被安碧城斩钉截铁的语气打断了:“绝不可能!这个窗下的位置是经过我精心计算的,夜晚月光折射的角度最是恰当——其实从那晚之后我就一直在考虑,到底是哪几个要素的汇合能把我们带到无人小镇?所以一直在试图重现月光照射的效果,校准这个位置后就没有移动过。”
“你最后看见它是在什么时候
“差不多两个时辰之前吧,之后一直在店堂里……”安碧城忽然停住了话音,眯着眼在窗根半蹲下来。“这个……像是脚印?”
李琅琊也凑过来打量,青砖地上果然有半个好似脚印的痕迹,像是有人小心地踮起脚尖走路,鞋底又沾着水迹才留下的。然而这个事实的不协调之处是——户外并没有落雨或积水,室内的地面更是一路干燥光滑,这半个脚印出现之突兀,简直就像从地底自行渗透出来一般……
这个念头刚冒出两人的脑海,古怪的脚印就开始了变化——被水沾湿的一小块印迹颜色越来越深,简直像被悠长时光所腐蚀,竟从平地上生出了古旧的阴青色水锈,甚至泛出了一层薄薄的盐霜!
两人蹲踞在水迹两边沉默了片刻,安碧城首先轻咳了一声:“……那个,刚才你说,在后巷看见艾艾来着?”
李琅琊用手指揉了揉眉心,声音充满了苦恼。“……嗯,她衣袖上也是沾满了这样的水迹霉斑。神态不是一般的慌乱……”
安碧城站起身来掸了掸袍角,也是一副眉头深锁的难办表情。“虽然很伤脑筋……但是无论怎么看,怀疑对象都指向了同一个人啊……唉这杯子本来就是她做的,有什么事不能找我商量呢?”
“不管杯子是不是她拿走的,我能肯定的是,这孩子肯定是遇到麻烦了。”李琅琊再次望了望那半个像被海浪洗刷了多少年的脚印,“——怎样才能想一个合理又婉转的理由上门拜访一下呢?
“从你的目击场景推测,她应该是和上次一样,从水精阁后门溜进来的……”安碧城抚着下巴放轻了声音。
“嗯是啊,所以我们应该去当面看看她……”
波斯人吃吃地笑了:“我的意思是说,不必费心去想什么理由,我们也如法炮制,从张家铺子的后门溜进去就是了。”
意料之中地看着李琅琊为难的表情,安碧城又正色补充了一句:“别忘了朱鱼之前上门就被挡驾了,艾艾她是明显不想跟我们碰面哪,所以不如主动去直击核心!”
像往常一样,李琅琊又一次被波斯人充满气势的推论说服了,半推半就地跟着他在夜色中潜入后巷,一路静悄悄地来到了张家金铺的后墙。
“帮我观察动静好吗?发现有人过来就咳嗽示警。”丢下一句指示,安碧城就从袖子里掏出疑似钥匙、小刀和细针的物件,开始有条不紊地在矮矮的门扉之间“工作”。藏身在树木阴影中的李琅琊一边留心察看着左右动静,一边苦涩地体会到一个事实——虽然用言辞修饰得文雅了一点,但自己此时做的,不就是俗称为“望风”的事情么……
(二)
好在捅开后门没花费太多时间,波斯人完成得几近迅捷无声。两个人闪进院落之后反倒迟疑了片刻——从没打这个方向进过张家铺子,不知道艾艾的住处在哪个方位?
适时掠过低空的夏夜之风带来了解谜的讯息——不是因为浮云被轻轻推开,雪霰般的白月光照亮了通路,而是因为那游鱼般微凉的气流中,当真含着一股滞重朽烂的水腥气……就好像这小小的西市庭院之中,多了一片古老乌黑,说不定还隐藏着怪兽吐息的沼泽地。
闻到这恶劣气味的两个人都皱起了眉,默契地顺着风向一路寻去,最终停在背阴处的一座小小房舍之前。还隔着一段距离时,便遥遥望见白色外墙上摇曳着大堆暗色的云山,两人只道是浓密树丛形成的影子,走近细看才发觉,哪里是什么光影的错觉,分明是沿着石头墙基攀爬而上的墨绿水迹。边缘处遍生着苔痕,大片大片连缀成恶作剧般的形状,简直像生命力过于旺盛,绞杀般包裹住房舍的森林藤蔓!
蒸腾的水气再加上盛夏的温度,屋子里的潮湿闷热可想而知,门窗却不同寻常地紧闭着。只从窗格里透出一点点灯火的微明。安碧城眯着眼看了看,又开始从袖子里摸索着零件,李琅琊眼疾手快地拉住了他,压低了声音商讨:“如果艾艾在这儿的话,好歹也是女孩子的闺房嘛,这样子进去实在是有点……”
安碧城一对透明的绿眼珠转了转,也轻轻点头同意:“那就请殿下去叩门如何?”
虽然半夜出现在人家后院也是一样难以解释,李琅琊还是苦着脸把责任扛上了身,踏前一步伸手去敲响紧掩的木格子门。手指一碰到门扉他才明白过来,波斯人何以袖着手站在阶下不动——滑腻的青苔水藻几乎把门都封了起来,那又湿又腥又粘的触感就像徒手去摸一条死章鱼……
李琅琊心里叫着苦抽回了手,在袍襟上飞快地擦了又擦,却消褪不掉那凉冰冰的污垢之感。实在无法可想的他只好尽力控制音量小声喊着:“艾艾姑娘?你在里面吗?我们是水精阁……”
空气中阴湿的粒子仿佛向着一个方向紧紧收缩,窗缝中的一线灯光气绝般地摇晃了一下,突然消失了。
李琅琊这一惊相同小可,也顾不得其他,再次伸手去摇撼潮湿的门扉,却打着滑使不上力。安碧城则飞快地跳上了台阶,侧过身用肩膀狠命一撞,并不太结实的木门砰然洞开,他嫌恶地瞟了一眼肩臂处沾上的水垢,低低嘟哝了一句——“早知道要干力气活,应该带端华大人过来的……”
两人一前一后冲进了房间,刹时间只见一片深重的黑暗,停了停才勉强看清,在房间一角的床榻上缩着一个人影,虽然一声没吭,但眼睛里闪烁的惊恐之色就像水底的电光,简直醒目得吓人。
“……艾艾?”李琅琊不太确定地唤了一声,那仿佛踩进泥淖的窒息感让他紧皱起了眉。“这屋子简直太潮湿了,你不觉得难受吗……”他走近窗子的位置想要放些新鲜空气进来,却在碰触到窗棂的同时就愕然缩回了手——指间沾满了青绿的湿苔。怎么连屋子内部也布满了深水植物的印迹?
月光缓缓从大开的门扉间移近过来,乘着夜风的淡薄银辉一点点照亮了房间里的情况:从墙壁到家俱陈设,活像有人拿了沾满浓绿的墨笔狂乱地涂抹。霉斑、青苔、白花花的盐渍结成了片,显见得是干了又湿,湿了又干,凝结成了几钱厚的泛黄壳子。地下的积水几乎能没过脚面,房梁从木缝里往外渗着水滴,连床帐都湿嗒嗒地能绞出几盆水来——这哪里是晴天的庭阁,简直是沉船的舱室!
“这到底是……怎么了?”两人虽然有了心理准备,也被这水陆倒置的诡异现场吓得不轻。床上的女孩子一直瞪大眼睛,跟着两个人的眼神环顾着房间,此时突然提起了精神,一下子跳起身来,急急拉住了安碧城的袖子,她的手指又湿又冷,苍白的嘴唇也抖得厉害。
“你,你们也能看见是不是?能看见屋子好像泡在水里一样……我好害怕!帮帮我好不好?!”
(三)
李琅琊在床边的小案上发现了倾倒的灯盏,显然是刚才细微光亮的来源。他重新动手,努力了好几次才点燃受了潮的烛芯,正要移近灯火说话,却无意中瞥见,床上水淋淋的竹枕被褥之间,放着一只四寸见方,形状扁圆的物体,虽然屋内光线暗淡,却也能看清素色底子上火焰般的棕红条纹——不是鹦鹉杯还是哪个?
艾艾还是紧捉住安碧城的手臂不放,顺着光亮回过头去,却正好看见李琅琊从床上拿起鹦鹉杯,一脸怔仲复杂的神色。小姑娘腾地涨红了脸,只窘得无地自容,咬着唇喘了几口气,终于垮下脸大哭了起来:“……我,我不是故意的呀……实在没有办法了,我太害怕了……”
两个男人深更半夜潜入闺房,惹得女孩子痛哭失声,这情景可不怎么美妙。安碧城连忙给持灯的李琅琊使了个眼色,半扶半挽着艾艾把她带出了屋子,三个人在小院中的石桌石凳上坐下,总算暂且脱离了那个莫名其妙的水世界。
坐在月光下被夜风一吹,艾艾不由得连连打着冷战——她的发梢还往下滴着水珠,身上衣裳更是一股潮气,再加上羞愧慌乱,一时竟抖得说不出话来。李琅琊叹了口气,只好解了自己的外袍给她披上,尽量斟酌着词句开口:“其实也并没什么大事情,只是跟这杯子有关的怪事,我们总得弄清楚……艾艾你是制作它的匠人,到底发现了什么,能讲给我们听听吗?”
艾艾还时不时抽泣两声,但并算镇静得多了。她来回绞动着手指,像惧怕着什么似的盯了石桌上的鹦鹉杯一眼。“……从那天开始,我的屋子,不,是我的周围,就是这个样子了,一天比一天更严重,我就好像生活在水里一样……最可怕的是,除了我自己,没人能看见这些!我爹娘一点儿也没察觉不妥,只是奇怪我为什么没有精神,我没有半个人可以商量……”
“这些……”李琅琊难以置信地指了指被水藻包围了外墙的房舍。“你是说,这样的情形,除了我们,完全没有人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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