耷拉在大提琴把上的脑袋,活象忍饥挨饿的“三毛”。可他猛然抬起脸:“我从来没有蒙混过关!”
所有的人都为他抱屈,谁都清楚季晓舟平时比谁都练得多。排练室嗡嗡着议论声。
“嗒!嗒!嗒!”廖崎又权威性地击了击总谱台,但这次人们并没有及时安静下来。
“别废话——季晓舟,你开始吧!”
杨燹愤怒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你不害臊吗?用这样并不属实的词句攻击一个同志?!还叫人家怎么拉琴?大家有目共睹:他比我们当中任何一个人都练得勤奋!……”
“我并不否认他勤奋——他几乎天天在我窗外拉得我不得安宁。你问他,我给他买过一个弱音器!他的勤奋,我比你们任何人都领教得多。但我对乐队队员最主要的是要求效果,至于动机如何,我无暇过问!”廖崎傲慢不逊,振振有词,“我不能因为他勤奋就迁就他——你拉吧,”他转向季晓舟,“希望你这回争口气,能拉得稍微过得去点。”
“这叫有意刁难人!”杨燹此时已走到乐队之外,黑黑的眼睛透着煽动性,“你这样刁难季晓舟不止一次……”
“别吵了。我拉。”季晓舟咬咬嘴唇,看了杨燹一眼,那意思仿佛说:我不值得你和他吵架。
季晓舟十分认真地拉起来,全场静若空谷。而这静反使他更加慌乱,把仅仅几小节的乐谱也拉得战战兢兢。拉完了,他揩着鼻尖上的汗,看也不敢朝廖崎脸上看。
“都听见了吧……我险些没听见。我想你这时候总不会还装着那个弱音器吧?”廖崎耸耸肩,“奇怪,你练琴时的音量哪儿去了?那时吵得烦人,这时倒象蚊子哼哼……”
季晓舟看他一眼,似乎恳求他嘴下留情。而年轻的指挥毫不理睬,反倒觉得当着众人面,他的刻薄话发挥起来得心应口。正当他挖苦人的才华显露到高峰时,杨燹一步蹿上去,当胸给了他一拳。他大惊失色,这是他从小到大挨的第一顿揍。接着又是一拳,他几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拳头击倒。他踉跄着退到墙根,但很快又将那副傲慢面孔恢复:你是整个乐队的首领,怎能表现出狼狈?他站稳后,依然用指挥特有的手势朝动武者比划:“你敢打人?……”
“你就欠打!你爹妈恐怕没打过你!”杨燹咬牙切齿道。一种解恨过瘾般的快感显现在他黑黑的脸上,似乎只可惜这个高贵的家伙太不经打。
乐队里的人只坐在那儿干吼:“别动武!别打嘛!……”可谁也不来劝解。
神童一边往后缩,一边仍用那个漂亮手势说:“你打呀,打呀……你可记着!”他威胁道。在这种时候还要保持矜持和高傲,实在可气而又可笑。
杨燹忍不住笑起来,拾起他掉在地上的指挥棒,“信我的话——你小子有倒霉的日子。”
“试试吧!”他嘴硬地说。
乐队全体振奋,排练进行不下去了。廖崎呆立了一会儿,从墙上撕下一页宣传画,画下端印着某个顺口溜似的“队列歌曲”。他把那页纸往人群中一扔,说:“你们就配拉拉这个!”说完昂然走出排练室,并扬言他不再登指挥台,除非“凶手”登门道歉。
僵持三天,领导只得来个折衷,让杨燹和廖崎都在会上作检査。会场上,廖崎听而不闻地等大家批评结束,双手插在裤兜里,悠悠达达在大伙面前摇来摇去,然后对人们谈起了音乐至高无上的价值。接下去谈巴赫、海顿、莫扎特。贝多芬的交响乐被他简称为“贝三”、“贝九”;柴可夫斯基被他他叫作“老柴”。
“你们想听个故事吗?……”
大家望着口若悬河的他,颇有些惊羡。“海顿的《告别交响曲》你们听过吗?有一次宫廷乐队随国王外出打猎,海顿担任宫廷乐长。国王在乡村的夏宫一住就是几个月,他的随员都很想念远在维也纳的家眷,但无人敢说。海顿便写了这首著名的交响曲。这乐曲从演奏开始,乐队队员便逐一离去:先是铜管哑然,然后木管沉杳,弦乐也一个接一个离开自己的座位,最后只剩一把首席小提琴,拉着凄婉孤独的尾声。海顿用这支曲子提醒了自私的国王:人们在思念亲人,该告别此地,让他们回去团聚了。国王也被这支乐曲打动了,第二天便带领大家返回维也纳。”
廖崎得意地发觉,自己的故事把大家抓住了。人们忘了这是在开他的“批评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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