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祥和杨雪,第二天中午赶到了西北闻名的古城咸阳。自从解放大西北以后,他们的军部就一直驻扎在这里。杨雪所在的军卫生部也驻在城里,郭祥的团队驻在城北,离城还有三四十里的路程。
他们下了车,在车站附近卖饸饹的小摊上胡乱吃了点东西,看见阅报栏下摩肩接踵挤了很多人。两个人挤进去一看,大吃一惊,报纸上的大标题是:“美国侵略军已越过三八线,正向北疯狂推进。”看报的人们在窃窃私议,脸上都带着一种忧虑的表情。
两个人无心细看,从人丛里挤了出来。郭祥抗抗杨雪的肩膀,低声地说:
“你瞅瞅,这回咱们俩赶回来,算闹对了!”
“可不,”杨雪也庆幸地说,“要呆在家,部队开走了都不知道。”
杨雪原定同郭祥一起到营里去看看老陆,然后再回卫生部去,这时她又改变了主意,不去了。郭祥劝她还是走一趟,杨雪摇摇头说:
“你快走吧,别给我出馊主意了!”
郭祥没有走出几步,她又喊住他:
“你等一等!给我捎个小条儿。”
说着,她掏出一个小本本儿,蹲下身子在膝头上写起来。写了不到几行,就哧楞撕下来,折叠好,交给郭祥,然后说:
“你可不许偷看,看了烂你的眼边儿!”
“那怕什么!”郭祥笑着说,“赶过年时候我再演傻小子,就省得化装了。”
郭祥装好信,就大步出了北关,沿着正北的大道走去。
咸阳城外,有不少秦汉时代的古冢,每一座都有一两丈高,一个一个像小圆山包似的坐落在原野上,上面长满了青草,给这座往昔繁华的旧都添了不少古意。这里比河北平原庄稼成熟得晚些,人们正在忙着秋收,田野里不时传来一两声秦腔的高亢的曲调。
郭祥走得很快,大约下午两点钟左右,已经赶到他们营连的所在地杨柳镇了。这是一座五六百户的乡村小镇,郭祥所在的三连就驻在村西头几十户低矮的农舍里。
郭祥一气赶了几十里路,并不觉累,还觉得能放开腿走走,比坐火车马车还要舒畅。他进得村来,远远就看见了自己连里的哨兵,心里说不出多么高兴,好像离开了多少日子似的。
他在门口,同哨兵热乎了好大一阵,才进了连部的院子。房东和部队都忙着秋收去了,院子里静悄悄地。郭祥往北房里一看,只有通讯员花正芳一个人迎着门静静地坐着,穿着白衬衣,在那里低着头做针线活呢。他的神态是那祥专心,缝几针就停下来,察看一下针脚是否均匀,然后又接着缝下去。连长的到来,他仿佛一点都没有发觉。
这个花正芳,是全连中郭祥最喜爱的战士之一。他在战斗中极为勇猛、沉着,而平时却又腼腆得像个大姑娘似的,同人说话的时候,常常无缘无故地脸红。他又做得一手好针线活,人又长得十分漂亮,所以就得了一个“大闺女”的绰号。
郭祥见花正芳没有发现他,就故意放轻脚步,走到门边说:
“嗬,这是给谁纳袜底哪?”
“连长,你回来啦!”花正芳连忙站起身来,来不及敬礼,红着脸笑了一笑。“你瞧小牛那双袜子,简直没法补了,我想干脆给他换双底子!”
说着,他把针插起,连忙接过连长的东西,掂了掂,笑着说:
“这么沉!连长你给带来什么好吃的啦?”
“你瞅瞅!”郭祥笑着说。
花正芳一探手,抓出一大把红枣,放到嘴里吃了一个,说:“好甜哪!好几年没吃上咱们冀中的红枣了!”
“你给大伙分分!别叫小牛一个人抢了。”郭祥说。
花正芳跑出去拎了一大桶水来,郭祥在院子里拍打着身上的尘土,痛痛快快洗了一阵,一面说:
“最近有什么情况?”
“咱们种的棒子,可长得不错。这两天正突击秋收哩,连操课都停了。”
“我问的不是这个,”郭祥说,“形势方面有什么?”
“没有传达。光听说周总理有一个声明,说我们不能置之不理。”
“着哇!”郭祥笑着说,“这里面就有文章嘛!”接着他又叹口气说,“你也是个老兵了,什么事还要光听传达!你看后勤部门有什么动作?”
“你平常不是叫我们不要乱打听嘛!”花正芳望郭祥微微一笑。
郭祥也笑了。
“最近形势很紧张,”郭祥说,“你感觉到了没有?”
“怎么没有?”花正芳说,“房东老大伯前些时见了我就悄悄地问:老解放区都分地了,咱们这里啥时候分呀?现在也不问了,一天蔫不拉唧地没有精神。……自从美国军队过了三八线,街上的东西价钱眼瞅着涨了很多。你瞅瞅,我买的这条毛巾,前些时才五毛,这几天就要一块,真把人气得……”花正芳这时脸又涨红了。“我看,他要真攻过来,我们就要顶住,再不然,我们就打台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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