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下午,天就黑了。艾德看看外面,但是什么也看不清楚。他打开了平台上的灯,克鲁索就像被晃了眼睛一样,抬起了手,或许他还冲艾德摆了摆手。一眼看上去,他的脑袋上就像接了电线一样。在雨中,他的长发仿佛壮大成了一个奇特的角撑,正支起那个高高扬起的头。在守卫着啤酒花园的钢铁路灯的灯光下,那个脑袋的上半部分像金子一样闪着光。
“看上去今天不会有人来了。”
艾德能感到自己的义务,但也觉察到自己必须学着体谅。他的朋友仿佛遥不可及。既近又遥不可及。在非常短的一瞬间里(短到让人没法真的理解那些事情),艾德意识到事情应该一直就是这样的。就是因为克鲁索跟他一样,他们才能够在一起,他们的相处方式:亲近,但个人是个人,都关在他们自己密封舱一般寂寞和混乱的生活中,也许是机缘巧合,也许是主导一切的航天控制中心为他们准备好了平行的轨道。
桌上放着三个酒杯,里面的雨水已经半满。克鲁索坐得笔直,一个圣人,艾德心想,正看着自己在永恒之中的固定位置。他右手握着酒瓶,左手放在怀里。雨罩在一切之上,细到让人感觉不到它的飘落,冰冷的雨盈满了空气,在路灯光中结成了浓密的雾。
“现在最好还是进去,是吗?”
“是啊,去吧,到里面等我,艾德。”
“咱们从棋桌那儿也能看得到平台。”
“如果没有人,也就不会有人来。”
“已经十一月初了,洛沙。”
“你不熟悉秋天,你还从来没有在这儿过过秋天。秋天的分配不一样。秋天不一样。”
“咱们可以让灯开着。咱们把厨师迈克的星牌录音机放到冰激凌窗口里。那声音整个岛都能听见。”
艾德一边说,一边慢慢进入了他的新角色。现在得由他负起责任来。他猛然间很想把克鲁索湿漉漉的大脑袋紧紧抱着,像摇晃一个弄疼了自己的孩子一样,一直摇到他不再伤心。把眼睛合上,一切都好起来。
“好的,艾德,好的,就一会儿,你先走,我就来,以防万一。”
艾德知道不可能再要求更多。他想起一把客人忘在这里的伞,但这似乎是不可以想象的。伞是荒唐的。过了一会儿,他再次走进雨里,把自己的外套给克鲁索搭在肩上,小心翼翼的,什么话也没说。他就像是在补全一幅珍贵的画,或许这就是他跟在克鲁索身边的本来意义。
外套把露台上那个已经湿透了的男人瞬间变成一个孤独的军队统帅,一个没有军队的将军,一个正在冻僵的英雄。尽管艾德忧心忡忡(从莫娜和卡瓦洛离开他们,悲剧的最后一幕开启的那天,他的忧虑就与日俱增),但他在这一刻感到一种满足,或者说惬意。他所做的一切都符合故事的发展,就好像让这个故事某一天能够为人所知是他一个人的责任。
雷鹑抬起头的时候,沙漠中的阳光开始在他的金属眼镜架上流动,五彩斑斓地闪烁着。阿拉伯人把他们的骆驼拽上一个粗糙的、生锈的金属架子,雷鹑是他们这场比赛的指挥。两三个共同参与者尽量向下朝架子腿中间抻长骆驼的脖子,指挥的任务主要就是切开那个脖子。割脖子是艺术,被视为一种特权。雷鹑在解释整个过程:刀子这样,皮肤这样,然后是下刀的动作,快如闪电。最核心的内容是要在骆驼的身体里面引起一种痉挛般的紧张感,一种挛缩,雷鹑解释说,要足够僵硬,足够持久,这样才能把骆驼变成结实、平坦的比赛场地。雷鹑弯腰钻在架子下面,阿拉伯人都跪下去。所有人都拿着台球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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