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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部分(第1页)

我就把写材料时候,听陈青波说的那些话说了一遍。接着我说:“枪毙的这五个人,论地位都没有我高,论罪恶也不一定比我多,只是陈牧严重。他们都枪毙了,我还不应该枪毙?我没有死,这是政府的法外施仁,网开一面。我内心充满感激。”

“你有这些认识是好的,但是枪毙与不枪毙不在反动职位高低。反动职位高肯定罪恶大,但是与争取的情况,靠拢人民的表现都有关系。看问题要全面。逐渐你就会明白了。”

接着他又叫我与徐克成绘制长春的各特务机关的系统表。表的内容都是政府拟好的,我们照写。徐克成的字写得好,他写的仿宋字如同印的一样。他写,我校对。共有三十多张表,每张表上都有阶级、职务、姓名,被捕的有“△”号,未被捕的没有记号。郭股长对我们说:“你们看到这些表,不许乱讲。”

这些事知道不应该讲,这是政府的内部材料,政府叫我们整理是相信我们,也是一般犯人所不能做的事情。自己又想,这样事做多了,是不是能放我呢?不怕我把这些机密带走吗?于是又有了疑惑。

我们这屋五个人,日特竹中是日本关东军的中尉特务。“九?三”之后,军统的军事联络组组长刘精一留用了他。他的俄文好,在伪满时期做苏联的情报。

徐克成在伪满时期给汉奸于静涛当秘书官,于静涛是北满合江省省长,徐克成的日文好,当翻译。竹中说:“徐先生的日本话与东京口音一样。”

李中候是小特务,警备司令部参二科的喽啰。不知怎么回事与我们关在一起。大概交待材料表现好,这个人什么也不懂。

李芳春是中统局长春区的分区主任。这个人一身日本人的生活习惯,他的日本话虽好,但赶不上徐克成。伪满时期他受的奴化教育太多,中毒太深,不像一个中国人,真可气。

快过新年的时候,我与徐克成说:“我们住这样舒服的屋子,象小办公室一样,有书看,有烟吸,在屋内有自由。我们应该用行动来表示对政府的感激。我提议,我们检举揭发长春的一切坏人,不限于军统、中统这两方面的,伪满的特务、青帮头子、地主恶霸、日本翻译、建军头子,都检举。以此迎接1950年的新年。”

徐克成、李芳春、李中候都同意。于是我就开始写起这方面的材料。他们比我写得多,因为他们在长春的社会关系多。这份材料写得较好。郭股长认为还可以继续写。

要过新年了,我们希望能吃点肉。新年果然吃了两顿肉。年算过去了。我说:“年好过,节好过,日子难过;出有门,入有门,回家无门。”

过了新年就是春节。除夕,郭股长调李中候到十一号监房,徐克成调到一号监房。我听见了他俩的咳嗽声。过了两天,我明白了,他们到监号是去做工作的。在特务机关这叫狱侦,旧社会叫“坐班探”。我心想,李中候懂狱侦技术吗?没叫我去,是不是自己改造不如他们?内心不愉快。

大年初一,早晨吃高粱米饭,炖白菜帮子。春节的肉,在除夕以前就吃了。听说大厨房锅少,先叫我们过春节,到了春节,干部改善。想到活了34岁,大年初一早晨吃高粱米饭炖白菜帮子,这还是第一次。然而作反革命犯不也是第一次吗?“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这是古人作异客的心情,今天我作犯人更加倍思亲人了。过年家人不能团聚,自己被押,亲友自顾不暇,门前冷落,势所必然。家中凄凉景象可想而知。想到1946年的春节,我以接收人员的身份回到北京,自己兴高采烈,家中喜气洋洋。今天共产党的干部过春节一定是举家团圆,欢天喜地。我,我的家则是在悲哀失望中度过佳节呀。我想得很多,最后我想到被我杀的人,这些人的家属又怎样过春节呢?我不敢再想了,我能活着就算万幸,不能胡想了。所谓“知足常乐”,不知足就是不能正确认识自己。

正月十五日早上,徐克成、李中候又回到我们这屋,徐克成对我说:“现在破了一个现行反革命的案件,与李芳春有关系。”

我猛然想起,春节前郭股长找李芳春谈话,谈了几次,李芳春回来便说:“真不好办。”现在我明白了,当时问他,他不坦白。接着就把他从我们这屋调走了,那天是腊月二十二。我问徐克成是怎么回事?

他说:“有一个叫于子杨的,解放前是李芳春运用的外围,解放后于子杨不但没有登记,反而继续活动,在火车上吸收了一些人。这其中有个叫刘金声的火车司机,被抓来了。我在于子杨那屋,李中候在刘金声那屋。他们都承认了这些事情,可是李芳春没承认。李芳春在楼上戴着手铐,还要撞头自杀呢。”

我点点头,天作孽犹可为,自作孽不可活。一切由各人负担。我承认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想法,个人情况不同想法与作法也不同。这是既唯物又辩证的。

3月,郭股长到我们这屋来,对我说:“你判断一下,军统特务再到大陆活动会怎样布置?你如负责将怎样指挥?看看你们写的与事实能不能相符合。”

我考虑了一个下午,根据解放后的形势及军统特务的规律,我判断:第一,退到台湾,军统与中统等机构要合并,把特务机关统一起来,便于指挥;第二,特务机关与美特比过去加强合作,在东京、菲律宾及冲绳岛,设立训练蒋美特务的据点;第三,派遣特务潜入大陆有两个地方,一个是香港,一个是北朝鲜,由南朝鲜到北朝鲜比较容易;第四,进入大陆所用的掩护,是华侨、商人、学生以及于斌指挥的天主教神父和教徒;第五,派遣进入大陆的特务,以华东,华南籍贯为多。他们熟悉方言便于活动。大致是这些。写完之后,交给了看守所。这份材料写完的第二年,证明我的判断多数是正确的。

一年多了,接触了不少干部,除了郭股长之外,还有于、肖、杨、王、张等许多审讯员。他们对我都熟悉了,每次写材料,也不用交待政策,更用不着启发,到我窗户前说一句:“关梦龄把袁晓轩材料写一下。”我就可以写了。有时我问一句:“逮捕了没有?”他们便会告诉我逮捕或未逮捕。如果没有逮捕,我在写材料时,一定要写年龄、相貌、特征、身材、什么地方的口音;如果已经逮捕,就写他的罪恶及一些社会关系。这些材料写得很多,写的要领我已经知道。我写出去的材料没有不合要求的。

我感到这些审讯干部对特务技术知道得太少。这也难怪,这些二十几岁的干部解放前还念书呢,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军统特务”,解放以后才接触我们这些特务,所以只能要材料,别的谈不到。因此,我想把特务技术写一些,供给他们参考。“以其治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我拟了一个提纲,也没报告郭股长,自己就写起来了。先写特务是什么时候有的?历史上,明朝的刘瑾就是特务,他有组织,叫什么厂卫。到了清朝雍正年间“血滴子”也是特务。有这样一个故事,雍正唯恐他的大臣不忠于他,试验大臣对他说谎不说谎。晚上,一个大臣在家正与小老婆玩骨牌,灯光一闪,一张骨牌没了。第二天大臣上朝,雍正就问这个大臣:“昨夜在家干什么了?”大臣说:“昨夜与小妾做骨牌之戏。”说对了。雍正便把昨夜的那张骨牌交给了大臣,正是少的那一张。如果这个大臣不说实话,即是欺君之罪。类似这样的例子都是特务行为。

之后,写了一些特务技术等方面的材料,如情报、侦察,逮捕、审讯等,共写了四本,有三百页。我写完由徐克成替我抄写下来。日特竹中看了我的这些材料说:“哈,哈,关先生知道这么多的特工知识,我们过去对军统局不知道,只知道蓝衣社厉害!”

我也问了他一些日本特工的情况。按他说,日本特工也有一套,比如在北京的一个日本特务头子,和北京人一样,化名“王二爷”。他就是日本特工技术较好的一个。日特在中国活动多数是收买利用中国人当腿子。日本钱多,只要肯花钱在中国的特工就能搞好。所以说,日本特务技术在中国没有完全发生作用,发生作用的只是运用中国人。

我听了竹中的这些话想起1945年,“九?三”胜利后,军统局的特务在北京首先要逮捕日本特务头子“王二爷”,但是没有抓到。据说“王二爷”自小在北京长大,一口北京话,生活习惯也是北京化。所以很容易潜逃。这种特务技术就相当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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