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告诉他们,在部队待了两年后,《美国军人法案》帮助我在纽约大学过了浑浑噩噩的四年。我在晚上打工以弥补政府补助的不足。我其实可以在业余时间打工,只是我急于毕业,想用我的学位和大学知识给这个世界和女孩们留下深刻印象。我在为迟交论文和错过考试找借口这方面经验丰富。我支支吾吾、喃喃地向耐心的教授们讲述自己的不幸人生,暗示巨大的悲痛。我那爱尔兰口音帮了大忙。我生活在信任和老天爷作证的边缘。
当我在一摞图书后面打呼噜时,大学的图书管理员们戳醒了我。其中一位告诉我,图书馆内严禁打盹睡觉。她善意地建议,外面华盛顿广场公园里有无尽的长椅,我可以躺在那儿直到警察到来。我对她表示感谢,并告诉她一直以来我是多么崇拜图书管理员,不仅因为他们懂得杜威十进分类法,还因为他们也提供其他日常生活方面的帮助。
纽约大学的教育学教授提醒我们小心日后的教学生活。他说第一印象很关键。他说:你们和第一个班级见面、打招呼的方式可能会决定你们的整个职业进程。你们的整个职业生涯。他们在观察你们。你们在观察他们。你们是在和美国青少年——一个危险物种打交道。他们不会对你们仁慈。他们会估量你们的能力,会决定对你们采取什么对策。你们以为你们控制着局面吗?再想想吧。他们就像寻热导弹,在跟踪你们时,他们依靠原始的本能。这是年轻人摆脱他们的长辈、在这星球上立足的机能。你们知道这个,是不是?希腊人知道这个。研究一下希腊人吧。
教授说在学生进入教室之前,你们必须决定自己将站在哪儿——“姿势和布局”,以及自己将成为怎样的人——“身份和形象”。我从不知道教学会那么复杂。他说:你们不能简单地讲课,除非你们知道该把自己放置在什么地方。教室要么是你们的战场,要么是你们的操场。你们得清楚自己是谁。记住教皇的话:“了解自己,不要认为上帝会审视你。正确的人类研究就是人类自己。”教课第一天,你们要站在教室门口,让学生知道你们很高兴见到他们。我说的是,站着。任何一位剧作家都会告诉你们:当演员坐下时,演出将停滞不前。最好的方法就是确立自己的风度,并在教室外的楼道里展示这种风度。我说的是,教室外。那是你们的领地。当你们走出教室时,你们会被认为是个坚强的老师,无所畏惧,随时准备面对一群蜜蜂。一个班级就是一群蜜蜂,而你们就是战斗的老师。这是人们并不认可的东西。你们的领地就像你们身上的气味,你们走到哪儿它就跟到哪儿,楼道里,楼梯上,当然,还有教室里。千万别让这些蜜蜂侵犯你们的领地。绝不。记住:坐着或甚至站在讲台后的老师实质上缺乏自信,他们该换份工作。
我喜欢他说“实质上”一词的方式。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这个词用在维多利亚时代小说之外的场合。我期待自己当老师后也能用这个词。它有个重要的言外之意,能让人们坐直身子并集中注意力。
你站在那个小小的讲台上,一讲就是一个小时,而你面前的每个人都在做笔记。我认为那感觉真是棒极了。如果你再有好的长相或性格,女孩子们就会在课后蜂拥到办公室或其他地方看你。这就是我当时的想法。
教授说他作过一项关于高中学生行为的非正式研究。如果我们敏感并善于观察,就会在上课铃响之前注意到某些不寻常的瞬间。我们会注意到青少年的体温如何上升,血液如何流动,如何产生足够为一艘战舰提供动力的肾上腺素。他笑了,而你会发现他对自己的这些观点是多么得意。我们也对着他笑,因为教授有这个权利。他说老师必须观察学生如何展示自我。他说:很多东西——我说的是很多东西——取决于他们如何进教室。观察他们的入场式。他们漫步走,他们神气十足地走,他们拖着脚走,他们彼此碰撞,他们开玩笑,他们炫耀。你们,你们可能没想过进教室这件事,但是对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来说,这可能是全部的全部。进教室就是从一个环境转移到另一个环境。对于那个少年来说,那令人不快。那儿会有恶人,会有从粉刺到丘疹等日常令人讨厌的东西。
虽然我无法理解教授讲的东西,但对此印象深刻。我从没想过步入教室会牵扯到那么多事。我认为讲课就是件简单的事,就是将你知道的东西告诉班上的学生,然后考他们,给他们成绩。现在,我知道了作为老师的生活竟然如此复杂。因为了解了有关老师的一切,我对这个教授很是钦佩。
一起上教授的课、坐在我旁边的学生悄悄地说:这家伙在胡说八道,他这辈子从没教过高中生。这个学生叫西摩。他戴着一顶亚莫克便帽[1],因此他时不时说些很有学问的话也就不足为奇,或者他就是为了吸引坐在他前面的那个红发姑娘而卖弄学问。当她因西摩的话语而转过头来微笑时,你会发现她很漂亮。我希望自己也能卖弄一把,可不知该说些什么,而西摩对任何事都有独到的见解。红发姑娘告诉西摩如果他真那么想,就应该大声说出来。
该死,不,西摩说,我会被踢出去。
她对他笑了笑。当她对着我笑时,我觉得自己飘飘欲仙。她说她叫琼,然后她举起手以引起教授的注意。
什么事?
教授,你教过多少个高中班级?
哦,几年来,我听过几十个班的课。
但是你真的在高中教过课吗?
你叫什么名字,年轻的女士?
琼·萨默斯。
难道我没告诉你,我听过、辅导过几十个实习老师的课吗?
我父亲是个高中老师,教授。他说只有亲自教过,你才会了解高中教学。
他说他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她这是在浪费整个班级的时间。如果她想继续这个讨论,可以和他的秘书预约。他们可以在他的办公室见面。
她站着把背包带往肩上一甩。不,她不会预约和他见面,她觉得他没理由不坦白地回答她关于教学经历的问题。
够了,萨默斯小姐。
她转过身,看了看西摩,瞥了我一眼,向门口走去。教授瞪着眼,手里的粉笔掉了下来。等他捡回粉笔,她已经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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