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清晨的风吹进了窗,日光隐在厚重的云里,云上乌漆漆的,不久,雨就要降下了。吕澄昂睡的不大舒服,大概是皇宫的软卧榻睡得太久,他已经不习惯再睡这硬板床,不对!硬床他早已睡过十年多,前三五年它才被召进宫,难道是太长时间没出远门,身体素质下降了?可能吧,一路上也没怎么安心休息,为了早日除妖,紧赶慢赶,日夜兼程,总算在夏至日前抵达金夏,也不对!那究竟是为什么?过堂风吹得他头疼,他便不再去想,而将注意力集中到除妖之事上。终究是到夏至了,已是星相所预言的时间,出去找找线索吧,显然妖怪不大可能出生在屋内。
吕澄昂走出店门时,时间已近正午,店家的服务人员不久前敲过他的房门,送上了他昨夜预订的早餐,看着眼前八珍玉食,他却没有丝毫胃口,过堂风他早就饮饱了,哪还能吃得下其他东西,想罢,便又让人撤下去了。将军们还在睡梦中,他自己只借了一把油纸伞,带上佩剑出街去了。晨风已四散而去,大量水汽趁机涌进空气中,压得人几乎无法呼吸,看来,雨马上就要降下。吕澄昂停止了前往海边的脚步,打算先找个小摊位避避雨,看雨势再做打算,想罢,他转身就往回走,不一会儿,油纸伞下少年的身形,已经在密密麻麻的雨滴中若隐若现。
正行到街口,人们分别从他的身后和身前跑过,从他身后穿出的那些人,他们飞速穿过街道,听不清嘴里喊着什么,雨声已经大到盖过了说话的声音,他只看见无论身前还是身后跑过的人们,几乎都没有打伞,神色慌张,有些疯癫。总还是有人听见了的,听到了发生什么事情的那部分人,就是从他身前跑过的那部分人,他们和他们都来自或将去往同一个地方,就是方才吕澄昂将要去又掉头离开的海岸。
顾不得雨水湿了面颊,吕澄昂迅速扔下伞,抬手堵住一个跑向海边的家伙,右手拦在那人肩上,左手娴熟地从怀里摸出几粒碎金。被拦住的那人先是一脸不耐烦撇开他的手,嘴里的半个脏字已经吐出,而后瞥见吕澄昂左手里攥着的金子,便生硬地挤出一副笑脸,一把夺过那几粒金子,又连忙道谢奉承着,不等吕澄昂开口,他自顾自说着什么。雨声实在太大了,吕澄昂听得断断续续,但还是记住了几个频繁出现的词:柳家大小姐,小孩子,怪事,大凶之兆……还有最后那句话:凑个热闹!听罢,吕澄昂心中已有了几分猜测。终于来了吗,他紧了紧跨在腰间的佩剑,又转身加入向海岸边狂奔的人群。
越是靠近海边,雨声越小,人群越来越壮大,雨分明还是下着,雨势也不减半分,只是拍打在海面上,声音消解了。天水河入海口处的岸已经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听前方传来零星几句话,吕澄昂知道被围在人群中央的正是是柳梧璇。人山人海挡住了他的视线,他本想找个高地,看清楚发生了些什么,但后面陆续涌上的人群已经将他团团包围,他无法抽身前往别处,再向前看去,几棵还算结实的椰树上也都三三两两爬了人,无可奈何,他只得硬着头皮往前挤。雨水早已浸透他赤橙的长袍,人群令他步履维艰,有的人见他身上带有佩剑,虽披头散发,但眉宇间透出气度不凡,再加上他穿着华贵,便以为是柳家派来接大小姐的护卫,也就识相地为他让开路。于是人群中就传出:柳家派护卫来接大小姐了,大家动一下,给这位佩剑的公子让条道。见人们纷纷让路,吕澄昂打算先不多做解释,只抱拳致意,事罢再谢。随即他快步走向入海口。
被围在中间的柳梧璇却一头雾水,本来好好的国庆,要不是因为这破天气,她已经在柏家的船上乘风破浪了,奈何清晨时,雾就压得重,她也只得改了主意,拖着硕大的竹伞,背着琴去海边找乐子。柳梧璇刚坐稳正准备尽兴弹一曲,脚踝却好像被什么东西抓住,她原以为是冲上海滩的海蜇或是刨坑的蟹子,便踢腿甩掉,可一抬腿,她就被吓瘫在地上。脚腕分明被一个婴儿的手臂环抱着,那婴儿约摸不过百天大小,双眼微闭,全身被层层不知是什么材质的白色袋子包裹,那白袋子上还印着“walmart”状的西洋字符,其他地方也与一般婴儿别无二致。柳梧璇几乎要哭出声来了,她虽然是不信邪的那套人,但此时此刻眼前的情况还是超出了她能理解的范围。柳梧璇说来还是没有完全失去理智,平复了心情后,她小心翼翼的地把婴儿抱起来放在自己坐的琴椅上,仔细端详,看了半天,她也没发现其他异样,除了那些没见过的白色袋子。她打算先去找成年人帮忙,刚走出还没两步,雨就哗啦啦开始下了,她又只好折回去,背上琴,用手抵住比自己还大两倍的竹伞,只手抱着婴儿朝入海口走去,那里才有可能最先遇到其他人。
先是柳梧璇看到吕澄昂的,疲惫和雨水带来的不适感短暂地屏蔽了她的大脑,等她看到那佩剑之人向自己走来时,她才想起来,虽然她一介女子,但自己的剑术和射技在金夏也是名列前茅,从来只有她威胁到别人的份,哪有别人来接应她的份。退一万步讲,柳家要派人接她来,也不可能是带剑的护卫,更何况眼前这人穿着华丽,打扮异样,一看就不是金夏本地人。她却放声大笑起来,虽然这人和大家一样被雨水淋湿,但那头长发因为穿过人群时遗失了发簪,现在凝成一缕一缕散在面前,样子十分滑稽,加上刚才吕澄昂不知道被谁绊了一下,差点一头栽在她的琴上,这会正又气又羞,那张俊俏的脸涨地通红,正好逗乐紧张了一天的柳梧璇。那笑声愈来愈大,几乎演变成了狂笑,她实在是没有力气收敛起表情了,最后竟笑出几滴眼泪来。群众们知道柳梧璇的性子,早就习以为常了,但谁也不知道她那几滴泪其实是笑着哭出来的,她真的被刚才的经历吓到了,方才才真正放松下来。吕澄昂却被这一荒唐的场面止住了话头,无奈地放任她狂笑。
突然,一阵剑锋摩擦剑鞘的响声镇住了最前方的人群,大笑也戛然而止。人的吵闹回归大海,雨声代替人声再出场。雨水顺着吕澄昂的剑柄滑向剑锋,剑锋直指柳梧璇怀中的婴儿,柳梧璇被吓地浑身一哆嗦,这回她也急了,随即大喝:“你是谁?你要干什么!”然后迅速起身后退几步将婴儿护在臂弯。吕澄昂像是没听见似的,眼神死死钉在那婴儿身上,手中的剑也是随着柳梧璇的起立跟随着婴儿。时间慢了下来,人群静悄悄的,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将剑放下,但并未入鞘,他神色缓和了几分。先是表扬似地看了一眼柳梧璇,而后开口道:“各位父老乡亲,我是当朝丞相吕澄昂,奉朝廷之命前来捉拿大妖!”说着便摸出自己的玉佩示众。谁也不认识这位新上任的丞相,也没见过丞相的玉佩长什么样,但是那玉佩上的鸢鸟图腾姑且让人相信了他的话,他又补充道:“月初,国师星夜观天,又占卜得知将有大妖于近日降生此地,但占卜未详细描述大妖的外形,方才我见过那婴儿后,通过怀中法器感应得知那就是大妖雏形,便拔剑以逼其现出原形,良久见其未动,猜测大妖还未觉醒,目前具体情况还不明确,我将随几位将军携这婴孩返回,日后再做探查!”话音刚落,人群中闪出几个同样穿着华贵,腰中佩剑的大汉,这时有人认出了他们其中的几位,是建朝开国的大将,将军们也向人们解释着此番事情的来龙去脉。这下人们不再怀疑吕澄昂,便不约而同默默让开一条路。
柳梧璇听罢后也算是是明白了今早这一系列离奇事件的原委,她还没反应过来,怀中婴儿就被吕澄昂接过去,“做的不错嘛大小姐,没想到年纪轻轻却临危不乱。”雨终于停了,头顶的发丝间还残存着吕澄昂那只宽厚大手的余温,原地不动是她故作镇定的表演。吕澄昂带着婴儿和将军们离开了。疲惫如潮水一般再次淹没了她,她脑海中又浮现出刚才吕澄昂那披头散发的模样,于是嘴角微微抽搐,她又想笑,但转眼又是吕澄昂拔剑直指她的场景,画面飞速切换着,最后定格在了轻抚她的吕澄昂的微笑,那眼神真是令人费解。她又想哭,这一早真是太跌宕了,被吓,被乐着,又被人拿剑指着,最后还听了一段荒诞的故事。人群做鸟兽状散去,大家知道祸患已除,这算是国庆一个小插曲,并不影响人们过节的大好心情,而柳梧璇,看着被雨彻底淋透的新衣服和破烂不堪的伞,只有琴表面上还算完好,她现在什么玩乐的心情也没了,只想回家痛痛快快洗个热水澡,然后美美睡上一觉,将这个糟糕的上午抛之脑后,一觉醒来,她又是原来那个活泼开朗的可爱小女孩,想到这里,她又生起一丝期待,背上琴拖着破破烂烂的竹伞,跟着人群离开了入海口。
途中,她遇到几个认识的朋友,她胡乱地应付着她们乐此不疲的轮番询问,最后索性不说话了,心思却早已被那费解的微笑和莫测的眼神占据,最后又落到佩剑和大手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开始生根发芽,惹得她脸颊通红。
十六岁的柳梧璇并没有特意照看萌发的种子,天性自由的她从没被情感的藤蔓缠住,现在不会,将来亦然。仅仅是国庆过后,她就将这件事抛之脑后,再也没有想起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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