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陆自小就聪明,记事比旁的孩子早,也记得深。
她记得七岁时,父母匆匆出门,便再未回来。桌上的饭菜凉透了,青陆实在饿极了,自己用勺子一点点吃着小米粥,爬上客厅沙发睡觉。房间有育儿机器人在,她不是很怕,只觉得太安静,家里从未这么安静过。
她睡得迷迷糊糊,听到有开门的动静忙爬起来。门在她期待的眼神中打开,冬天冷寂的空气和几位高大的叔叔阿姨一起,涌入她和父母永远温暖的小家。
有一个阿姨在沙发上找到她,不由分说地抱着她落起了泪。青陆当时不明缘由,后来明白,这意味着她等的大人不会回来了。
依照规定,青陆先是被送到了社会救济院,在比青陆还高的登记桌子前,救济院的人员拿起她细小的手腕,在个人终端上输入了“父母皆亡,孤儿,待领养”的标记,再目带怜悯地摸摸她头说一句:
“这么漂亮的小姑娘,以前家境也不错,才几岁啊,转眼间就……唉。”
青陆仿佛才意识到什么,蹲下来嚎啕大哭一场,嗓子哭哑了,脸哭得通红,把大人们吓了跳。
小孩子哭起来有股犟劲,哭到最后青陆也没被谁劝住。痛痛快快地哭了场后,青陆再没哭过,甚至很少再跟人说话。
社会救济院的日子并不难过,但也没什么乐趣。经常有大人来这,挑选贵重商品似的打量救济院的孩子们,或喜欢,或评估,他们看到青陆时总眼前一亮,跟救济院的人交流一番后,满意地点点头,来到青陆面前问她要不要跟他们回家。
青陆总摇头。
这样几次三番后,救济院被挑剩下的孩子就不跟青陆说话了。青陆太得大人喜欢了,又不要这份喜欢,而其他人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衬得他们多可怜啊。
再来人时,青陆就被孩子有意无意的,用极天真的方式排挤到了最角落的地方,于是青陆总听着大家的欢声笑语,站在角落的阴影里,仰头看灿烂白光中随风摇晃的斑驳树影。
春天过去后,那日闯进青陆家、抱住青陆哭泣的章茗来到社会救济院,想收养青陆。
青陆认出了章茗,她睁大眼静静地看着章茗,章茗的眼睛很亮,盛满了真切,青陆沉默一会儿后,轻轻点点头。
章茗特别高兴,下次来就带上了丈夫,去救济院院长办公室咨询手续。
有一个好心的社工将青陆带到院长办公室,想让青陆多见见未来的领养人,能多说两句话。他牵着青陆走到办公室门前,就听见未阖紧的门里传来纷乱的对话声:
“……什么?青陆的资产要在18岁之后才能动用?我在星网查过,现在律法规定的不是随监护人走吗?”
“先生,一般来说被领养人的资产是可以由监护人调用、用在被领养人相关部分的,但青陆的父母留下的资产数额庞大,另有专人打理的基金会……正因如此,在没有亲属的情况下,青陆才会被送到救济院,而不是随意交出监护权。”
院长苍老的声音陡然严厉:“这位先生,您不会是冲着资产来收养青陆的吧?”
“不是不是,院长别误会——魏枫你怎么问这个?我想收养青陆是因为她是小澜唯一的孩子,你快跟院长解释清楚。”
“得了吧,要不是为了那笔钱,老子闲得慌啊来领养个孩子——”
“魏枫你说什么呢!”
“快回家,自家孩子还等着吃饭呢,早知道白跑一趟,不如拿路费给我的宝贝女儿买蛋糕吃。”
“你别拽我……”
吵骂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近,青陆用力挣开社工的手,大步跑远。
夏日的光亮得炎热,青陆心底却泛起冰冷的寒气,让她止不住地颤抖。
第二年立秋那天,救济院热热闹闹,社工把孩子们都好好打扮了番,据说是有大人物要来。
青陆换上了生活阿姨递来的白色公主裙,阿姨还给她扎起了头发,青陆抬起头时,看到很多同龄人都在看她,阿姨拥着青陆笑:
“看来大家都觉得我们小青陆最漂亮呢。”
“对了,青陆你别再粗心弄脏衣服了,也不可以再拿剪刀剪,很危险。”
青陆垂下了头。
往往如此,她越是得到了漂亮衣服,等待她的越是更严重的排挤。青陆当然不会多高兴,不过,她也不觉得很难过。
救济院发的小裙子完好还是被其他人偷偷弄脏、剪坏,午餐发的小蛋糕是不是会被其他人理直气壮地拿走,青陆都没什么感觉,她只觉得很无聊,提不起兴趣来。
但她没想到,这些和她差不多大的同伴这次会直接把她推搡到一个废弃箱里,啪的一声盖上盖子。
青陆眼前一片黑暗。
头顶传来沉闷的声音,像有人在盖子上跺脚,咔哒,合金盖发出闭合的锁扣声。
“……把她关起来好吗?”
“谁让她今天这么好看,站角落里都让人总看她,我们等下回来把盖子打开就好了。”
一片黑暗内,脚步声越来越轻,越来越远。青陆在黑暗中蜷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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