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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部分(第1页)

事,我才为他设计好了今后的处世之道,做人准则,比如说,有一次他把马夫麦科曼毒打了一顿,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行为,当时就引起了公愤。我只得为他赔偿了两百英镑,事后如果他的态度好一点本来还可以少赔一半的。不过他宁愿损失钱财或者采取偏激行动,也不愿去违心地克制自己的行动。

不过所有这一切使我远远地避开了眼前的忧虑,比如说,我不必去担心他是否忘却了不久前的暴行?如果还记得他自己现在又是怎样看待的?结果倒是他自己主动说出来了,我听后还大吃一惊。前些日子他出去过好几次,这一天阳台上只有我们俩的时候,他用一只手撑着地面试着走路。过了一会儿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扭过头来朝我诡秘地笑了笑,然后凑到我跟前突然低声问道:“你把他埋到哪儿了?”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又问道:“你把他埋到哪儿了?我想看看他的坟墓。”

我琢磨着还是要铤而走险一回,就对他说:“亨利先生,我告诉你一件特大的喜讯。你的双手并没有欠下血债,此事大有可能。我根据某些线索推断并得出结论:你哥哥没有死,而是在昏迷不醒的时候被别人抬上了海盗船,现在他可能已经完全康复了。”

我无法看到他当时的面部表情,只听他问道:“是詹姆斯吗?”

我回答说:“是你的哥哥詹姆斯。我并不想编造耸人听闻的骗局,而是实实在在地认为他很可能还活着。”

亨利先生“啊!”了一声,然后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劲从座位上跳起来,用一个指头抵住我的胸口,尖声尖气地嚷道:“麦科拉,谁也杀不了那个家伙。他是金刚不坏之身,是上帝派他来永远永远骑在我头上的。”说完又坐了下来,死不开口。

过了一两天,他再次朝我神秘地微笑着,首先环顾四周看附近有没有别人,然后说道:“麦科拉,有什么消息马上告诉我。对他这种人我们可要多长几个心眼,不然他说不准什么时候给咱们来个措手不及的。”

我说:“他再也不会在这儿露面了。”

亨利先生道:“他会的,不管我在哪里,他都会如影随形。”然后又朝四周望了望。

我说:“亨利先生你不必一天到晚老惦记着这件事。”

他说:“那当然,这个建议很中肯。等听到了什么风声我们再一起商量定夺,否则就不去想这件事。”接着,他又补充了一句:“没准他死了。”

从他说话的口气中,我看出了以前连想都不敢想的新情况:他不但不为自己在决斗中得手而惭愧,反而为没有能够杀死他感到可惜。我始终把这个新发现藏在自己的心底,生怕传到他太太的耳朵里会对他不利。其实,我说不说都无所谓,估计太太自己也觉察出来了,并且觉得丈夫这样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公正地说,我们三人是一条心。杜瑞斯迪府邸内最受欢迎的消息莫过于大少爷的死。

当然还有一个例外,那就是老爷。我对主子的担忧刚刚松了一口气,就发觉老爷子跟以往有些不同了,而且不是一般的变化。

老人的脸色苍白而发肿,他仍旧终日坐在炉旁读他的拉丁古文,有时打起盹儿来,书本掉到炉灰里;有时一连几天步履蹒跚;有时又结结巴巴说个没完。他对别人那种礼貌和友善的态度似乎太过火:一点点小事道歉感谢之声不绝于耳;对下人的照顾也是无微不至;就是在我这个当仆人的面前也总是礼贤下士。有一天,他派身边的人去请他的律师来重写一份遗嘱,有很长一段时间是独自一个人呆在家里。他趔趔趄趄地经过厅堂的时候看到了我,连忙热情地伸出手来,对我说:“麦科拉,我多次赞扬你的活干得好。今天我要重写一份遗嘱,我就自作主张让你也当一个见证人。我想你对我们这个家忠心耿耿的,请你帮这个忙总不会推辞吧。”那时候他每天大多是在梦乡里度过,很难叫醒他。他似乎已经没有年代、时间的概念了。有好几次(特别是醒来的时候)居然喊起妻子来;还有几次他招呼一个早已死了的老仆人,此人的墓碑上都长满了青苔。如果当时谁让我立一个誓的话,我敢大胆他说他已经完全丧失了生活能力。但是,他的那份遗嘱写得不仅面面俱到,而且在人情事理方面精确得无可挑剔,看后令人觉得他的智力决不逊于任何一个绝顶聪明的人。

虽然没过多久老爷子就仙逝了,但他是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向死亡的。首先是记忆力丧失,接着四肢无力,再下来就是两耳失聪,说话含糊不清。纵然如此,他并没有忘记自己一贯与人为善、古道热肠的处世哲学,垂危之际还特地送给我一本拉丁文的书。原来在这本书里他不遗余力地查出了我家的姓氏来源,并且用千百种方式让我们永远铭记英年早逝的大少爷以及我们对死者的悲痛和怀念之情。临终前他有那么几个瞬间恢复了说话能力,仿佛以前的失语症只是像小孩一下子忘了熟记的课文一样,不时地能够回忆起其中的某些词句来。死去的前一个晚上他突然开口朗诵起魏吉尔①的诗句来:“生生死死,生为了死,死了却了生。”其声缠绵婉转、抑扬顿挫。突然之间听到那样清晰的声音,我们赶忙放下了手头的活,可是等我们转过头来的时候,他又坐在那里一声不吭了,那副模样傻得真够意思的。一会儿过后,我们照料他躺下睡觉,似乎比先前更费劲。晚上,他的灵魂便悄然归天。

很多年以后,有一次我碰巧遇上一位医生,他的医术遐迩闻名,不便直用其姓名。我跟他谈起这个家庭的情况时,他认为老爷和亨利先生父子俩患的是同一种病:父亲的病是突如其来的悲伤导致了精神紧张所致;儿子则是由于发烧受的刺激所致,两人各有一根脑血管破裂。这位医生还说那个家庭也许在体质上还有某种共同的弱点,一遇到那种突发事故的刺激就容易导致疾病的发生。父亲去世了,儿子的外部健康完全恢复,但是柔弱的脑神经纤维中负责日常事务的部分可能受到了破坏。可以设想,那些负责精神生活的部分是不会因为物质上的损伤而失灵的。不过,用科学的观点来看,这是无稽之谈。造就人类纤弱身躯以及对人类作出最后判决的是同一个上帝。

①魏吉尔(公元前70…公元前19):古罗马诗人,著有史诗《易涅斯纪》(又译《埃涅阿斯纪》)。

老爷去世之后二少爷继承了他的爵位,我们看到新爵爷的举止着实吃了一惊。有头脑的人都能想象到老爷是给他两个儿子害死的,可以说拿剑的那个儿子亲手杀死了父亲。不过新爵爷可不去想这些,对于老爷的死他庄严肃穆,但几乎说不上有什么伤心,要不就是甜蜜的伤心。谈起死者,他表现出一种豁达的惋惜,回忆死者生前高尚的品格,一边讲一边尊敬地微笑着。在葬礼仪式上,少爷的礼节得体而大方。此外我发现他继承父亲的爵位后颇有几分意得志满的高兴。其实也难怪,他为了达到这个目的费尽了心机。

这时又出现了一个新的角色,他也将在这个故事中占有一席之地。我指的是小少爷亚力山大:他生于一七五七年七月十七日。他出生时爵爷简直是欣喜若狂,因为他毕生的最后一个心愿满足了。的确,像他那样喜欢、溺爱儿子的父亲还真不多见,儿子一分钟不在身边他心里就一分钟不得安宁。孩子出去了,做父亲的就仰头看天会不会下雨。到了晚上,他老是从床上爬下来看孩子睡得是否安稳。跟生人谈话,他也是老把儿子挂在嘴边,都让人家觉得枯燥乏味。凡是与房地产有关的事情,他总是为亚力山大着想,说:“咱们马上就开始,这样树木长大了可以供亚力山大结婚用。”好多年如一日,他就是这种迷恋儿子的秉性,其间不乏感人至深的事迹,也有难辞其咎的过错。不久,孩子可以跟他一起出去散步了,先是父子俩手牵手上阳台,然后便是到府邸的周围转悠,带孩子玩就成了爵爷的主要任务。父子俩说话嗓门很大,老远都能听见,街坊邻居渐渐地习以为常了,我听在耳里比鸟鸣还舒服。一大一小回家时的模样更是好看极了,衣裳沾满了荆棘,父亲红着脸膛,浑身上下跟孩子一样沾满泥水。两人玩游戏的时候都是争先恐后,在海滩上挖沙坑,在小溪上筑坝,无所不为。有一次,我就看到他们俩隔着一道栅栏带着同样的孩子气聚精会神地观看牛群。

说到父子俩开心的玩耍,我倒想起了曾经亲眼目睹的一件奇事。有那么一条路每次经过时都让我思绪万千,我常常走这条路出去办事,而这条路上发生的一切又总是对杜瑞斯迪府邸不利,但是要到山那边的马寇若斯去这又是唯一的一条捷径。每两个月我都得走上一遭,记得亚力山大先生才七八岁那一年,有一次我清早就到山那边去办事。回家的时候大约早上九点的光景,我走进灌木林里。那个季节树木蓊郁,荆棘丛中繁花似锦,鸟雀也唱得格外的欢。但是我置身其中却有说不出的凄凉,想到多年以前的那件往事,更是心绪郁结。就在这时前面不远处有人说话,再仔细一听原来是爵爷和亚力山大先生。我硬着头皮走上前去,只见父子俩站在当年决斗的那块空地上,父亲把手搭在儿子的肩膀上,面容严峻地说着什么。他抬起头来看见是我,脸上顿时亮堂起来。

“啊!是麦科拉来了。我正在给小艾利讲这儿发生过的故事,从前有一个魔鬼想杀一个好人,结果那个好人差一点把魔鬼杀死了。”

我觉得很奇怪,他居然把儿子带到这个地方来,而他亲自讲述自己的往事更是令人匪夷所思。更糟糕的是他接着转身对儿子说,“不信你可以问问麦科拉,他当时亲眼看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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