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蜀国的大营中,一个面相粗豪的汉子正凝视着桌上勾吴国的城防图,此人名为方义,炎蜀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将军。
他身上几乎已经褪去了所有和蛇类动物相近的特征,他的面容几乎与常人无异,唯独他眼中的竖瞳会显出他的特异。
如今大战一触即发,他心知自己理应专心于战事,可脑中念头纷扰,眼中看的城防图半点都没能进到心里。
炎蜀国中少有人知,与这位将军粗犷的外表相反,他的心思其实十分细腻,是位文武双全的上将,甚至连朝堂上的那些政务,他都能有一番自己的见解,只不过他从未将这些表露出来。
正因如此,他心中才会饱受折磨,他明白自己只是在下令让炎蜀国的军士毫无意义地送死,他明白王上已经彻底被那所谓的国师蒙骗了,他最明白的就是眼下自己只是个愚忠的愚臣,即便如此,他还是选择了这条道路。
是王上将他从一个寻常士卒一步步提拔到了眼下的地位,他不过是个军人,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王上下令让他带兵出征,他就会带兵出征,并竭尽全力将胜利带回给王上。
他记得曾经的王上是何等的英明神武,任用贤能唯才是举,清理吏治安民兴邦,自从王上继位以来,炎蜀国的国力不断上升,能供养的军队数量也越来越多,他坚信在王上的带领下,炎蜀一定能一统天下。
自从那个人来了之后,一切都变了,王上先是把他任命为了国师,又把反对独断专行的丞相下狱,再就是横征暴敛发起这场无谓的战争。
这一战后,若是胜了,炎蜀国兴许还能续上数十年寿命,若是败了,只怕炎蜀从此以后就要在这世上除名了。
他不知道国师究竟跟王上说了什么,他曾无数次午夜梦回,期望在那黑袍国师进宫时便将他当即斩杀,可终究是回不去了。
他妄图找到一种战胜勾吴国的办法,可想到军营里那一张张麻木的脸,他想不到丝毫胜利的可能,连月攻伐本就让士兵极为疲惫,上次哗变被强行镇压下来,却也让军队上下离心离德。
曾经那些士兵看他的眼神中都带着光,他能感受到他们心中的敬意,可现在他白日里去巡视营中,那些投射来的眼神就好像一根根箭矢,直欲贯穿他的心脏,每每想到这里,他都能感受到自己的心在抽痛。
当他强行将自己从痛苦中剥离出来,想要寻找对手的弱点时,迎来的同样只有绝望。
三国之间为领土而起的战争多如牛毛,他自然也和勾吴国现在的大将鲁定国交手过,对方称不上什么不世出的名将,却唯独有一点好,从不弄险。
以往的他根本看不上鲁定国,鲁定国和他之间的交手几乎全部都是以他的胜利告终,因为炎蜀国的军队更强,鲁定国这种将领是永远不可能战胜比他更强的对手的。
可是现在形式反转了,上一次战役虽然是大捷,但勾吴国把在外的全部军队收回国都后还是有一战之力,甚至完成了兵力的反超。
鲁定国不可能战胜比他更强的对手,但也绝不会输给比他更弱的对手。
那个乱入玄魏国战场的红衣几乎杀死了所有她见到的炎蜀国士兵,只留下了寥寥几个幸存者回来散播关于她的消息,他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应对,谣言就已经传遍了全军。
接下来国师的决策更是让他拍案叫绝,他居然想着让军队用命去堆死那人,他什么都不懂,实力到了对方的层次,普通的人数堆积已经没有意义了,对方只有一个人,比起军队的机动性要高出太多,就算是勉强用军队围住对方,对方也大可以选择一个兵力薄弱的方向突围。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也和他想的一模一样,他唯独没料到的是那位国师居然还会恼羞成怒亲自上阵,因为距离太过遥远,他没能看见全部过程,但那位国师回到营中那萎靡的状态还是让他高兴了好一会儿。
或许他应该憎恨那个红衣人,对方杀死了大量他的同胞,还破坏了王上和国师的大计,可悲哀的是他发现自己根本恨不起来,炎蜀国本就有敬重强者的传统,更何况对方的强大已经要超出他的认知了,恐怕只有古籍中记载的那些如神般的猛将才能与其争锋吧。
他的思绪越飘越远,直到一道人影遮住了他面前的光亮,将他从沉思当中惊醒,他抬起头来才发现是那位身披黑袍的国师。
他生硬地扯动自己的嘴角,露出了一个绝对称不上好看的笑容:“心忧战事,没注意到国师前来,未能相迎。”
他的眼睛迅速地划过了那身黑袍,投向了那位国师的面容,每次他看见那身黑袍胸中都会翻涌起粘腻的恶心感,相比之下那张挂着甜腻笑容的面容都顺眼了不少。
他不禁想起那道如战神临凡般的身影,不知这位国师当初被打的时候,是不是还能挂着这令人反胃的笑容,想到这里他嘴角的弧度又翘起几分,笑容也真诚了许多。
国师从黑袍下伸出手来,宽广的袍袖翻飞间能隐约瞥见如活物般一闪而过的黑影,一瓶血色的药剂出现在了方义面前的桌子上。
方义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国师这是?”
国师那潮湿阴暗的声音响起:“你要把这神药加到全军的水源里,并且确保明天开战前所有人都喝过它。”
还没等方义开口询问,国师又继续说道:“这是王上的意思。”撂下这句话后,他便飘然离去。
方义呆呆地看着桌上那如血的神药,心中涌起一阵莫大的哀凉,过了许久,他猛地伸手死死攥住那瓶神药,就像是要把它握碎。
可最终他做的,也只是召来自己的亲卫,让他们趁着夜色把这神药给倒进水源里。
若是有人起夜路过,便能听见炎蜀国的将军帐中那悲戚的大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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