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惯酱油等重咸口味的我,实在无法接受这不上不下的味道。但就在我从大阪南部的本宫家寿喜烧一路吃到网清等等的店后,不知不觉间我已经把寿喜烧当成与牛锅不同的另一道菜,觉得寿喜烧也不错了。
在本宫家,这称作牛油烧——先把切成小块的牛排煎得滋滋作响再开动。
我第一次品尝这道菜,是在谷崎润一郎老师带我去的时候。
“嗯,这料理不错。”
说完我便狼吞虎咽起来,把老师都吓傻了。
我还赞叹过神户的三轮把红通通的牛肉切得像纸一样薄,也记得京都的三岛亭。那时才刚发生过大地震。
在京都,除了三岛亭,就我所知还有老翁啊、鹿子啊,都会把牛油烧煎好后再煮成火锅来吃。
好啦,这一回聊的关西风寿喜烧,只是日后寿喜烧直指关东,与牛锅军大战告捷,将东京纳入寿喜烧天下的故事的序章。
欲知关西寿喜烧军获胜的来龙去脉,且待下回分解。
接续前一回。
接下来就要进入关东牛锅军拜倒在关西寿喜烧军营下最精彩的地方了。
那么,前面已经提过关西的牛肉寿喜烧与关东的牛锅两造的情况了,之所以讲得那么烦琐,是为了叮嘱大家关东派与关西派是多么不同的食物。
像我当然喜爱关东的牛锅,但若把关西派的寿喜烧当成与牛锅不同的另一道菜,倒也不坏,在我两边试吃比较时,已达到了如此心境。
我不敢肯定是大正几年或昭和几年的事,反正大概就是在大正十二年关东大地震后,关西风寿喜烧入主东京。后来寿喜烧日渐得势,慢慢地连东京的店都不称牛锅,改叫寿喜烧了。连招牌也不再有牛锅的字样,全部改成了寿喜烧。
但这仅仅是名称而已,实际上关西派的寿喜烧并未全面攻占东京。
直到战后的今日,也几乎没有纯关西风寿喜烧的店,卖的都是以前的东京风牛锅,只是名字全都变成了寿喜烧。不过回顾当时,关西风寿喜烧也曾经一度闯入东京,与东京风融合,带起东西混血的流派。
记得那是昭和十年左右的事。日本桥开了一间叫井上的寿喜烧店,这家店的肉是跟京都的三岛亭叫货的,连“表演”都是活脱脱的京都风。
有人称之为牛油烧,有人叫它油烧,讲干脆点,其实就是用油香煎,加入马铃薯啊、芜菁啊,煎得滋滋作响,再搭配萝卜泥来吃,这在东京非常罕见,而且夏天还有冷气,奢侈极了。
然后一样是在那阵子,滨町开了一间叫桥本的寿喜烧店,小说家菊池宽老师就是那儿的常客。关于这家店,在小岛政二郎老师的《贪吃鬼》中,也对它赞不绝口,说是口味比三河屋更棒。
我在昭和十一年三月三日的日记中,写过这间桥本,抄录如下。
……到滨町的桥本吃牛肉。肉是不错,但佐酱不行。从葱的切法到在生牛肉上撒胡椒,学的都是和京都三岛亭那一套。相较之下我更喜欢井上……
从这段看来,就知道当时的寿喜烧已经被关西派入侵了。
另外,应该也是那时候的事。在东京会馆的顶楼也吃得到寿喜烧了。顶楼额外开了一种叫寿喜烧室的小屋卖寿喜烧,这只有夏天才有,口味全是关西风。
不久后战事爆发。打完仗后整个东京到处都是泛滥的餐馆,相较之下寿喜烧店的数目却不多。
筑地开了一间名叫夕雾的寿喜烧店,不但有冷暖空调,漂亮的女服务生也很多。听说肉是从伊势松阪叫的,非常高级。但这儿也是关西风,与重咸的酱油佐酱牛锅相差甚远。除了这间,也有其他几家战后开的店,但是和寿司店、中华料理店相比,寿喜烧店的数目可以说少得可怜。
战前的今朝新桥店战后仍在经营。这儿的口味不是关西风,而是用佐酱烹煮的,很有牛锅的感觉。
浅草的今半啊、松喜啊也都重新开张了,这些全都是关东派。
我想起还有一间奇怪的牛肉锅店,新桥的空穗。这家店把牛肉切得很大块,像葱鲔锅那样,把牛肉块与切成五分长的葱用味噌煮来吃。价格非常便宜,味道独特,像这样的店,在如今的东京还是要有一两间比较好。
还有其他特别的牛肉锅。那阵子战争刚结束,食物还很匮乏。我去京都表演时,谷崎润一郎老师带我去吃了十二段家的牛肉锅。当时刚打完仗,汽车还很少见,记得我们是从南座坐人力车过去的。
说起十二段家,已经不再是以前卖幕内便当的十二段家了,现在的它是开在祇园花见小路上的洋食馆。谷崎老师请我吃了十二段家独树一格的牛肉锅。说是牛肉锅,其实颇为特别。店家会端出火锅来,由客人自己把生肉放进去汆烫,等差不多了就捞起来,蘸一种像味噌的酱来吃。黏稠如味噌的酱料带有芝麻般的香气。当时毕竟食物匮乏,所以我吃得狼吞虎咽,对味道的记忆就不那么清楚了。只记得口味虽不至于太惊艳,但因为很清爽,我吃了一盘又一盘。
记得也是在当时的京都,我曾在一间叫白水的店,让人请吃奶油煎牛肉,当时我非常渴望吃肉,便放开肚皮大快朵颐。
“老师啊,您太厉害了,吃了一万元的牛肉啊!”
请吃饭的人还因此高兴得不得了呢。
之后我比较懂得收敛了,就不再有一人吃一万元肉的经验了。
最近比较有趣的经历是去年年尾,欢笑王国的旧成员在忘年会上吃樱肉火锅。樱肉指的当然是马肉。卖马肉的店俗称蹴飞店,当时忘年会办在浅草一间叫作吾妻的餐馆。我并没有那么爱吃罕见食材,一听到是樱肉,立刻退避三舍。提心吊胆尝了一口,竟比想象中美味。樱肉被味噌酱炖得咕嘟冒泡,没什么腥味,但还是有种在吃次等牛肉的感觉。若有人请我吃而不说这是樱肉,我一定以为是牛肉。
好啦,话题愈扯愈远,牛锅寿喜烧战记已经一团乱,连马都迸出来了。
马儿从食记里窜出来。
这不晓得能否当作笑话的结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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