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箬回头看了一眼寒熄,在他所趟的小榻周围设了结界,这才跨出耳房,也不敢关门,只站在耳房外,堪堪走下台阶,立于房屋檐下,对谢随开口:“府上之事,与清玉台上的那个人有关吗?”
谢随背影僵了一瞬,他哑着嗓音道:“有关。”
不等阿箬问,谢随便要作答了。大约是这夜谢府的这处小院太过清净了,谢随开口说些与之有关,又似无关的话,清澈的男声顺风而来,阿箬便没打断他的倾诉欲。
谢随没跟别人说过这个事,但凭阿箬能说出,她会解决谢府中那个妖女这一句话,谢随就觉得,自己死了也无所谓了。
“如姑娘所言,谢运原先所娶为洛家长女。”
他不叫大哥,因为在谢运做出某些决定之后,谢随便不认他这个大哥了。
“她很好,我亦是自幼与她相识,起初得知她能成为我的嫂子,我很开心。”
“谢运与她成婚最初两人很恩爱,他曾说过与洛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有妻如此,夫复何求?……我娘那时身体不好,谢运被迫出征,她便长嫂如母,看顾谢家家宅,打理内外,重视我的学业,给我请最好的先生。她知道小玔机灵,便将小玔指给我做书童,每日她命人端药膳给我,伺候我娘,家里两个管事的男人都不在,可因有了她又显得有些光彩。”
“我敬重她,全府上下也真心待她,我娘说,兄长新婚出征是亏欠了她,等兄长归来,我们一家都得对她好。兄长的确得胜归来……”谢随捏紧了拳头,眉头紧蹙:“可他还带了个女人回来,那女人来历不明,一副柔弱妩媚的模样,瞧着像是与人成过婚的小妇人,兄长却待她如珠如宝。”
回想往事,谢随的脸色越发苍白,呼吸也变得急促了起来。
他那时还小,十几岁,正是冲动的时候,在得知兄长带了个女人回来后便气得要离家出走,说只认洛芯一个嫂子,那外头来的野女人便是当姨娘也不同意。
他一颗少年心想得很简单,娘也知洛芯的好,便更不应该让谢运负了洛芯,可当谢家人请他回去时,谢随意外发现那个女人好像将全府的人都收买了。曾说要待洛芯好的娘也将那女人当做亲生女儿对待,在得知女人悲惨的身世后为她落泪,放言让她就将谢府当成自己的家。
当时谢随气恼,冲进了谢运的房中大闹,又说亲娘昏聩,认不出人的好坏来,谢运见他居然敢骂亲娘,伸手给了他一耳光。
那天晚上谢随住在了书房,左脸高高肿起来,往日他读的书都看不进去,偶尔还能听见那女人和谢运谈笑风生的声音。谢随心烦意乱,他为洛芯不平,他胸腔憋着一股闷气,不知该朝谁发泄,然后他便看见了洛芯,她穿着一身藕色长裙,站在夜色里远远看着谢运和那女人调情。
谢随看不清洛芯的表情,可他觉得心里难受,他觉得酸楚,他觉得那时的洛芯看上去真瘦弱、可怜,他想谢运真不是个东西!
谢府上下,没一个人说那女人一个坏字。
那女人想向谢随示好,谢随指着女人的脸,将此生能说过的所有恶毒的话都说了出来。他毕竟是个读书人,话再难听也有度,那女人却嫣然一笑,对他道了句:“有你后悔的时候。”
变故便是从那一日起,悄然发生。
谢随脸上的伤还没好,他想去找谢运说理,却遇见红着眼睛的洛芯,洛芯撞上了谢随,一抬头见到他,招呼也没打便捂着脸跑开了。
那天谢随才知道,母亲同意谢运给那女人一个名分了。
晚间洛芯的丫鬟给他送药,说是大少夫人白日见他脸上还肿着,让他对自己好些,别再与长辈顶撞,好好读书,考取功名才是要事。
谢随也想考取功名,他想自己现在一事无成,在家才没有话语权,等他金榜题名,谢家总能有他做主的一日。当夜他啃书不眠,忽而一阵风吹灭了书房的蜡烛,门前婀娜的身影端着梨汤款款而来,坐在了谢随的对面。
谢随一抬头,眼前略一模糊,便见到了洛芯。他不知洛芯晚间派人送了药为何又要来,只记得洛芯心疼他脸上的伤,喂他喝了一整碗梨汤。
后来的记忆模模糊糊,谢随醒来时自己是趴在书房桌上的,他恍惚做了一场梦,温柔的洛芯如往常一样与他说起书上的诗句,她家原也是书香门第,只是后来转经商场,谢随以往去洛家,她也经常指导他看书。
那时他年幼,仅几岁,跟在谢运身后,不是叫她嫂嫂,而是喊她“芯儿姐姐”。
梦中与现实不同的,是洛芯的手指不再规矩地放在膝盖上,而是贴上了他的脸。
很柔软,很温暖。
谢随才知人事,惊觉自己做了一场悖伦的梦,再看桌案,还有一碗见底的梨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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