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莱看见王总没有申诉的意思,他神色镇静,低着头悄声对谢指导说着什么,似乎在安慰她不用激动,这个分数也配得上小娇今晚的表现。再说蟆皇出道了这么多年,裁判缘根深蒂固,没有特别出众的绝技,根本别想挂掉她。小娇满面含笑,朝观众席的方向跑过来,金莱和飞燕一人给了她一个大拥抱,直夸她今晚比得棒,只是裁判心太黑,等比自由操的时候,还有机会去抢一块金牌。小娇对金莱说,明天看你的了,把塔丽亚干掉,我会为你祈祷。
金莱从来没想过她会把蟆皇干掉。金莱心理素质超强大,从来不相信诅咒或祈祷会对自己起什么作用。但她后来还是相信了,那种发自内心深处的意念,可以化作一种强大的力量,在无声无息中搞定敌人。那天晚上的高低杠决赛,金莱是第六个出场。前面的一个中国队员婷婷,杠上的表现惊险绝美,诱人的三魂,勾人的七魄,一个个眼花缭乱的空翻,四周的掌声和惊呼声此起彼伏,就等她最后的完美落地,金牌非她莫属,绝对能打倒那头死蛤蟆!坐在观众席上的小娇和飞燕等人已经在储蓄最后的欢呼了!只可惜啊,婷婷在最后一刻心乱意杂,那是一种无法控制的眼花魂散,各类纷繁的意念呼啸而来:奥运的冠军就是我的了,冠军墙上我的相片马上就可以加上漂亮的五环,贫穷一生的父母每两天就可以搬进亮堂堂的好公寓,这一辈子再不为生活挣扎…… 就是这一秒钟的心猿意马,她不但没有落好地,而且还向前跨了三大步。“太可惜了!”电视解说员一声锐亮的叹息,同电视机前亿万人的叹息叠成了伤感绵延的山河。
金莱就要上场了,她能感觉所有人的眼睛都落在她的身上。她心如止水,脑子却又明又亮,她的那套高低杠没有婷婷的惊险动人,但也有其独特巧妙的编排,空翻少,转体很漂亮,每一个细节都交代得清楚明了,最关键,最重要的是站稳了,像落地生了根,巨风都吹不动。金莱的表情自始至终都是平静的,镇定的,同一旁欣喜若狂的叶维教练形成了高度鲜明的对比。王总的表情也没有变化,冷静严肃的样子,他的眉头锁着,眼睛落在金莱暂名第一的记分榜上,他明白还不能高兴得太早,蛤蟆还没有出场,战斗远没有结束,未知鹿死谁手,谁输谁赢都还不知道。
金莱心头还是高兴,她知道自己肯定能拿牌子了,尽管暂时不知道这块牌子的颜色。婷婷站在一边脸是灰的,眼睛是暗的,她低头无语,还在为刚才的失误郁闷。金莱轻轻给了她一个拥抱,安慰她道:别难受了,你后边还有跳马,还有希望。婷婷的声音很低很细,细得像蚕吐出来的丝又落到了尘埃:“跳马不是我的强项,我……”
婷婷的话还没完,蛤蟆皇后出场了,以一种优雅淡定,高贵无比的姿态出场了,不屑一顾的眼睛还翻了两下白眼,完全是志在必得金牌的样子。金莱见婷婷还是愁眉不展的脸,便低声问她,我昨天听了一个笑话,是关于蟆皇的,你听不听?是从小娇手机里发来的笑话。小娇拿了银牌后,国内各大体操论坛像炸了油锅,充满了对蟆皇的血泪声讨。愤怒的粉丝发贴说:张得那么大的两条腿,可以装进飞燕和小娇,另外一个网友马上跟贴说:装进飞燕和小娇还有多余,不如安一张小桌子,两个人在里面下跳棋。没多久又来一个雷死人的贴子:她的大腿常大开,大家不要客气,体操队里随便选四个,抬张桌子进去打麻将。
婷婷听了这笑话,果然哈哈笑起来,金莱也跟着一起笑,她们这一笑不打紧,眼睁睁看见蛤蟆张大了一对蛤蟆腿,从高高的扛上落下来,屁股先着地,浓浓的笑意还漾在她们的脸上没有散去。老天可以作证,金莱并不是幸灾乐祸,笑蛤蟆死定了,笑自己的金牌到手了!但是媒体的镜头无处不在,她们捕捉到了金莱的笑和蛤蟆的掉发生在同一个瞬间和空间,而旁边婷婷的笑则完全忽略了。因为拿冠军的不是婷婷。
当金莱站在冠军领奖台时,她已经恢复了她那平静的,不喜不悲的表情。国歌响起来的时候,电视镜头给了她一个特写,人们没找到她眼里的泪花花,也没看见她一星半点的笑,猜不透这女孩心头在想什么,看她那神态,好像这金牌可有可无,跟她没有多大的关系。其实她心头还是高兴的,更多的是不适应,因为她的梦还没有这样美丽过,但现实已经提前来了,毫无准备地扑来了。她其实很清楚自己的命运就要改变了,但她还不清楚,一群人的命运也要改变了。
从领奖台上走下来,记者的“长枪大炮”继续跟踪追击她。那阵式让她慌乱惶恐,她何曾经历过这样“凶猛”的场面,昨天小娇拿了历史上的第一个全能银牌,也没有如此的气势汹汹。面对国家最高级别电视台的麦克风,她唯唯诺诺,眼里一闪而过的慌乱,不适应,不安全,跟赛场上的从容自信完全判若两人。而站在一边的叶维春风满面,侃侃而谈,俨然是金莱的保护人,恩人。金莱透过叶维那张欢喜的脸,不知为什么分明看见茵茵的泪眼。
(7)
所有的一切都让金莱不适应。叶教练忽然对她客气起来,声音低柔,言谈间全都是委婉商量的口吻。一夜之间她就成了大明星,闪着光,发着亮,一夜之间那么多镜头对准了她,那么多媒体的人想预约她,采访她,做她的的专题栏目。网络上已经有人封她”美人”了,粉丝们热烈跟贴:“那个高低杠的女孩真漂亮,长腿细腰的大美人,从前怎么没见过?”
从前的她,也就是说奥运会前的她,灰朴朴的没有光,没有声音,谁知道她的名字?谁记得她的微笑?金莱的记忆里,很少有记者搭理过她,采访过她。奥运会前,央视台到训练局采访,拍体操队的记录片,镜头里的人都是拿过冠军的人,有潜力在奥运争金夺银的人,艾兰是主角,飞燕和小娇是希望的玫瑰,连茵茵的声音和形象也保留在记录片里。没有谁想起金莱,她或许有几个一晃而过,在平衡木上翻腾的动作?有如群众演员帮衬的镜头?她记不得了。她唯一记得的是那天她忙上忙下,给摄影组的人端茶递水,又带着他们参观了运动员的宿舍。
一个回头,两次转身,万水千山都变了。记者们追问王总:“艾兰失误了,金莱是这次冲出来的黑马,她的夺冠你们没有预料到吧?”王总还没来得及回答,叶维已经在一旁抢答了:“金莱不是黑马,是我们的秘密武器。”她什么时候成了他们的秘密武器?金莱晕了,如果不是薛小丽,她现在恐怕已经回了老家,在老家的电视机前看队友热火朝天的表演。总之,她说的话很少很少,但是叶维的话却很多很多,那些压抑和憋屈,蛰伏了多少个春秋,从运动员时代就开始了,无处宣泄,无处释放,现在终于找到了出口,可以一吐而快。当然,吐出来的都是快乐和感谢,委屈和忧郁早消融在巨大的欣喜中。
金莱很谨慎,往往记者问两句,她只答一句,而且答得模棱两可,如果追急了,她便说,你去问我们教练吧。金莱为什么小心翼翼?茵茵曾经说过的话,她记得很牢。“记者是群势利的家伙,要防火防盗防他们。”茵茵有次参加世锦赛,有家大媒体在赛前约好了她的专访,结果见她没拿冠军,招呼都不打一个,闪得比野兔子还快。茵茵气得小脸发青,对金莱说过:“等本奶奶拿了奥运会的金圆宝,一定要打在记者的猪脸狗嘴上,再把他们拉在阳光底下暴晒。”说来说去,也不知道上天还给不给茵茵这样的机会?
好不容易摆脱了纠缠不休的采访,金莱脚软嘴干,回到了奥运村的宿舍。她和艾兰共用一个房间。夜已经深了,她知道艾兰肯定睡了,进房间时没有开灯,等她的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她猛然发现艾兰的床上盘了个黑影, 黑影潼潼,眼珠子隐着光,鬼魅般的一股寒气,悚然扑向金莱,她几乎快发出尖叫声,陡然意识到是艾兰坐在黑暗里。
“你吓死我了,艾兰,怎么不开灯?” 金莱顺手开亮了灯,黑暗赶跑了,一屋子的温暖和光明。她不知道艾兰坐在床上想什么?发了多久的呆? 艾兰耷拉着头,脸往下沉,偶尔抬起头来,干涸红肿的眼睛没有神,也没有泪 …… 她可能已经哭空了,因为希望正一点点地凋零和枯萎。艾兰说:“我眼睛痛,不想开灯。”
金莱顿时便明白了,艾兰不想人看见她哭泣的眼睛。一个人的伤心是不愿与人分享的,而金莱的成功正刺激每一个失落的人。黑暗里的艾兰幽幽地说:“金莱,恭喜你拿了金牌。”金莱能感觉艾兰的声音又冷又客气,黑暗中立起一道看不见的墙,把她们隔开了,看不见彼此的表情和眼睛。其实这样也好。
金莱并不想让自己特殊,拿了金牌又怎样,她不喜欢一夜之间,从天而降的“与众不同”。她低着声音对艾兰说:“是的,我拿了金牌,一大半还是运气,如果塔丽亚不失误,如果婷婷站稳了,或者婷婷只动一小步,我也当不了冠军,最多捡一块铜牌。”艾兰惨笑道:“只怕我后天的比赛连铜牌都捡不到!”
金莱心头一震,艾兰怎么会说这样的话,这样的话怎么能从队长嘴里脱口而出?她尽管全能失误没有拿牌,可她毕竟还是队里的灵魂人物。原来艾兰浑身是伤,这两天膝关节的旧伤又复发了,刚开始还是点星星火,她没有在乎,忽然一下就燃成了燎原之势。但她没敢告诉教练。金莱有过同样的伤,她知道那种痛,是穿心透骨的,也是绝望无边的,像被扔在痛苦无涯的火海里,永远也挣扎不出来。艾兰担心,到时候就算打封闭上场,她也使不出全力,心一急,就会导致动作变形。金莱知道艾兰还有两场比赛,一场自由操,一场平衡木。她一个劲地安慰她:“别怕,放开比,比到第几名就是第几名。”
艾兰在黑暗中叹了一声气。金莱也觉得自己的安慰苍白无力,像早春的细风里翻飞的一片羽毛。这样的话应该是艾兰来鼓励她,什么时候,高山变了,江河换了颜色?她居然安慰起了艾兰?她有这个资格吗?艾兰是队长,是体操队里的大姐大,参加上届奥运会,拿过团体的银牌,国宝级别的明星,四五个世界冠军,正是因为上届奥运没拿到个人金牌,不服气,不死心,苦苦又撑了四年。她曾经的队友早就散了,烟一样云一样的散了,各奔东西南北,读书的读书,嫁人的嫁人,出国的出国,做生意的做生意,就剩下她一个老妖还在原地打坐,就地修练。
她和金莱她们虽然只差四五岁,可是在她的眼睛里,她们全是小孩,她们之间隔着深深长长的沟,可以说是鸿沟,可以说是代沟,彼此的灵魂走不近,心与心无法交流,无法融合。艾兰的世界真的很孤独,她内心回避着与“小孩”的交流,另一方面又挣扎于不能交流的痛苦。痛苦是高高厚厚的墙,让她的寂寞和外界隔了缘。 有谁知道她的心?那么渴望倾诉!
她在这个深夜同金莱倾诉,告诉金莱,她羡慕她的金牌,哀叹自己命不好,命里不含金。两三个月前,她状态超好,世界杯分站,国际邀请赛,国内锦标赛及选拔赛,她拿金牌拿到手软。那时候东道主为了让让运动员提前适应比赛场馆,特意举行了“好运邀请赛”,艾兰是五个项目全上,拿了两块金牌,两块银牌,一块铜牌。当之无愧的全能啊!她当时接受采访就在慨叹:“这要是奥运会多好,真想早点比完!比完人生最后的大赛,我就可以彻底休息了!”
金莱记得很清楚,那场邀请赛,塔丽亚摆高贵,没有参加,但是所有的人都信任艾兰,“她肯定能在奥运拿金牌,至少也能搞定一块。”那次邀请赛,小娇只拿了个全能第三,似乎还是个花骨朵儿,只露了一点水嫩的娇艳,并没有完全开放,哪知道两个月后,便吸足了雨露和阳光,在奥运会上肆意怒放,差点儿就结了金果子。
艾兰不愿相信,又不得不相信,她的激情和运气在Y城的邀请赛上,提前爆发了,提前透支了!回到北京后,她明显感觉状况下滑,进入了低潮期,她焦虑,烦燥,心头时不时泛起无奈和绝望,她的夏天还没有开始,就一下走到了冬天,漫天刺骨的风雪。好在王总和叶维都没有急,对她总是鼓励,还根据她的条件,制定了特殊的训练计划。毕竟是老队员,队里需要她的经验和稳重,叶维总是安慰她:“慢慢地调整,不急,在奥运前肯定能恢复到最佳状态。”
心头有了温暖和力量,她似乎感觉自己行了,恢复到了最佳状态。可是奥运比赛的第一场,就给了她迎面一盆洗脚水。怎么可能从扛上掉下来啊?那么一个低级的动作,那么丢人的错误,她想不通!但毕竟是队长,她不能垮,很快调整了过来。叶维当时还安慰她:“别怕,现在掉了,到决赛就不会掉了!”她点点头,把复仇的心憋到全能决赛的赛场,可惜签没抽好,一上来就比平衡木,平衡木上的一个团身后空翻没站好,大摇了两下,虽然像个不倒翁没有倒,但是这个样子的大晃,金牌的光已经离她远去。然后呢?自由操结束时的出界,让她彻底灰了战斗的心。
这些天她看着小师妹们披金的,挂银的,心脏像被拳头攥住一样, 紧得慌,呼吸也难受。心灰了,意冷了,从头到脚的伤病也好像约好似的,一起跑出来狂欢,一起跑出来欺负她。她心沉意乱,忽然对金莱说:“后天的平衡木,我不想比了。你替我上怎样?”
金莱吓了一跳,艾兰不是在说梦话吧?再说这比赛谁上谁下,也不是她说了算啊。艾兰说:“我是真心的,想请你帮我个忙,坐在床上想了这么久,我觉得你是最合适的一个人。”金莱说:“你就是主动让我,王总也不一定安排我,你还是自己去比,静下心去比,你想想,当时为了争这张入场券,谁没有拼过命?”
艾兰听了这话,眼睛一下就潮了,她觉得金莱的心还是想着别人的,不像那个茵茵,为了自己的利益,是可以跟任何人争得你死我活,不怕流血和牺牲。艾兰心头一热,于是便对金莱掏了心窝,彻底亮了实话。她现在的伤真的不轻,她只能保一样,偏偏她的两个项目都在同一天,如果比完了自由操再去比平衡木,平衡木肯定是一滩烂泥巴。艾兰说:“你知道,如果是茵茵,我腿断了也不会给她。”金莱还是那句原话:“我们是不能作主的,你还是自己比吧。”艾兰含着泪说:“我是真的不想比了,我真的又痛又难受。但是我不能对他们说我伤了,我怕我就是下一个何童,他们连自由操也不让我上。这样好不好,我们先去找叶教练,就说你现在状态好,又拿了金牌,我愿意把这个名额给你。我们是一个组的,叶教练肯定答应,然后让她再去找王总。”
艾兰和金莱不知道,其实叶维早就有这个心了。教练都是很实际的人。她看金莱拿了金牌,气势越来越旺,像个常胜将军,再打一仗也是胜仗。而那个艾兰却灰头灰脸,像个泄了气的皮球,在比完了全能后,精气神早丢到天外。现在艾兰跑来主动请辞,让金莱出征,她求之不得,欢喜得很。再说预赛时的平衡木,金莱还排在艾兰的前面。果然不出叶维所料,王总也是这个意思,却又怕伤了艾兰的心,艾兰怎么说也是个功勋队员,菩萨保佑,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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